迟音在沈明河卧床养伤的时候冷着脸传话让沈落将乾清宫里里外外洗一遍。虽然说得狠厉,却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倒是让沈落意外极了。挑着眉问他:“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皇上您刚从刀下回来,伤还在呢,就敢如此信任小的?”
这?个事情迟音吩咐得确实耐人寻味。乾清宫的人历来便是由沈落布置的,而今出了乱子沈落自然难辞其咎,可迟音不仅没怪他,反而让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半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不得不说,在这里能好好活着的都不会是傻子。
“即便是解释,也?不是你给朕解释。还没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你急什么?”迟音正要去和吕谦商量京城沈家的案子,替沈明河擦屁股。看着沈落堵着自己,没好气道。“有时间站这?里,不如?好生看着你家主子。”
“那就谢过皇上了。”沈落笑笑?,也?不多说什么,抽了抽鼻子,挠挠头走了。
直走到沈明河的屋子里将事情与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兀自在旁边咧着白牙,沾沾自喜道:“看着,似乎在等着跟您算账呢。王爷,死道友不死贫道。您且好自为之。”
迟音不傻,反而很聪明,哪怕前几日刀架的是他的脖子,他也?愿意相信沈明河。因?为信任,所以更是确信,沈信能突然出现在乾清宫绝对不是偶然的疏漏。
既然不是疏漏,那就需要有人好好解释解释了。起先沈落还心里忐忑,毕竟事情是自己做的,可锅他不想背啊。而今听到迟音只打算找始作俑者,那他自然开心。
谁知,躺在床上动也不好动的沈明河听完却是一脸淡定。连眼睛都没眨,静静听他说完,风雨不动安如?山地幽幽道:“无妨,本王有数。”
有没有数的,沈落倒是不知道,但是这份自信和勇气,沈落却是记下了。只希望他们家王爷日后不要跪得太难看。
这?确实是有些太看不起沈明河了。沈明河又什么时候做过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
所以,迟音没过几日就收到了远在江南的顾行知给他千里加急送来的折子。
折子上说,果然如摄政王所料,沈清离开以后,沈家便如?一团散沙,而今处置他们犹如摧枯拉朽。何况听说沈清死了,山中无老虎,猴子们更是无法?无天了。个个跳出来张牙舞爪,若是接着这?个样子,无须多长时间沈家便注定土崩瓦解,再?不会有曾经的鼎盛辉煌。只是他的归期有望,皇上可想过怎么安置自己?
迟音拿着这?个折子去找沈明河,只觉得百感交集。这?辈子的沈家跟上辈子一样完蛋了。迟音知道沈明河在背后下了大功夫,才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心腹大患!
只是在这件事情摊开之后,才发现了有些许的不对劲儿。
最大的不对劲儿就是顾行知现在功高震主,如?今没了沈家,他怕是又是新一代的权臣。这?是迟音之前始料未及的。又隐隐觉得这?才是当年沈明河选择和沈家同归于尽的原因?。
与其活着被自己猜疑,不如?和沈家一起去死,干干净净。
因?着这?个想法,迟音过来找沈明河秋后算账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只顺便提了一嘴,主要的还是将顾行知的折子拿给沈明河看。
只沈明河却并不想搭腔。躺在床上眨着眼,望着迟音,好一会儿才淡漠道:“本王的事先放一放,顾行知在江南扬名立万,而今更是手握重权。你想怎么处置他?”
“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迟音听到他的话,手里翻折子的动作一顿,白皙的下巴尖高扬着,却瞥着眼睛看他。
“他不是安国公,他是一匹你囿不住的狼。再?是风光,也?不会感激你。狡兔死,走狗烹,若是不想第二个沈家出现,你不能装瞎不顾,更不能感情用事。”沈明河说话的时候冷静极了。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轻轻拂动,像是停留在平静湖面的蝴蝶。只略微轻点,就潋起千里涟漪。
“可这权力?是你硬逼着给他的。”迟音咬着牙低声道。面色隐没在不甚光亮的阴影里,让人分辨不出情绪。“若不是你要用他,他宁愿和安国公一起朝朝暮暮。”
“那又如何?”沈明河淡定开口道。“生死不由命。他既然走到这里,注定不得好死。”
“你放屁。”迟音一把将手里的折子拍在茶几上,腾地站起来,起伏着胸口隐忍大怒道:“如?此薄情,倒是不怕别人齿冷唇寒。”
沈明河便不说话了。紧抿着纤薄的唇,等迟音自己冷静下来。
内里一片寂静。迟音铁青着脸,狠狠瞪着他。瞪到自己眼珠子都疼了,才勉强平了气,仍旧抹不开面子道:“顾行知是聪明人,此事不需要你操心。朕信他。”
“为君者,不该这么这?么优柔寡断。世上有多少人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权力?二字。道一声世态炎凉也?不为过。而今你信他,到时候命陷囹圄,谁还能救你?”沈明河好像不会看人眼色一般,仍旧倔强地不放过这?个话茬。
“你呢?你呢?你不会救朕吗?”迟音被他说得没脾气,握着拳头咬着牙。“权臣怎么了?权臣就必须死?这?江山是用纸做的不成?你说没就没了?你口口声声说别人?那你呢?”
迟音颤抖着牙齿,恨铁不成钢。说着说着就软了音,又颓丧坐下道。“你又何尝不是那个最大的权臣。”
“对呀。”沈明河却是突然笑出了声儿,并不忌讳这件事。反而眼底眉间尽是温柔,带着神采奕奕的兴味儿。“本王才是那个最大的权臣。所以皇帝,你要处置本王吗?再?不处置,日后流言蜚语,怕是不好给别人交代。今日能让沈信偷偷进来杀你,明日说不定就要苦心积虑取而代之。”
“处置你寸步不离跟着朕一辈子?”迟音望着沈明河的笑?,瞬间清醒了过来。知道他是在激将自己,转眼深吸口气,冷笑着道。“权臣又如何?权臣不还是堪堪一条命,即便派人进来,也?不还是替朕挨刀?那个时候你一不小心,可也是要以命相抵的。你都敢替朕挡刀子了,你会怕别人的飞短流长?”
说着说着,迟音便冷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凝,腾地站起来,面上阴晴不定的。幽幽问道:“别人是谁?”
这?个问题,在迟音又一次去找陈怀恒的时候有了答案。
迟音是来替沈明河拿那个小书盒的。这?人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倔强又执拗地说那书盒是他父亲生前亲手做的遗物。如?此就送给别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都送出去那么久了,现在才发现说不过去?
迟音心里腹诽,可东西是自己擅自送出去的,面上到底无光。望着巴巴躺在床上就想望一眼先父遗物的病弱美人,只能摸摸鼻子去给沈明河找盒子去了。
小院依旧宁静。今日迟音来的时候陈怀恒倒是没闲着。乐呵呵地坐着给几个少年讲解疑惑,看到迟音来了,忙不迭挥挥手,让那几个听学的少年先回去,改日再来。
“今日怎么有空。”陈怀恒年逾古稀,仍然精神矍铄。坐在张藤椅上,怀里放着的正是迟音给他拿来的书盒。时不时摸两把,真的将那书盒当?成把玩的玩意儿了。
“没什么事过来转转。尘埃已定,总要跟你交代交代。”迟音漫不经心道,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顺手将那书盒拽过来。拿在手里,左看看右摸摸,放在桌子上仔细观摩。
“意料之中的事情。无需多言。”陈怀恒望了一眼刚才还自己手里的小书盒。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吹得有些凌乱,却一点不妨碍这?人脸上的端肃沉谨。
“这?局已设了八年,再?是峥嵘世家,也?没有抵住有心人八年的苦心绸缪。皇上,珍惜前人种树之功,日后可要励精图治,创下那盛世河山。”
迟音对他的抬举一点都不捧场。只略抬抬眉,在心里往前细数八年,知道大抵该是当年沈道寒伏诛的日子。瞥了眼自己手里个个都珍视的书盒,眉毛一挑,眼睛一亮。轻问道:“朕有一件事想问问。你能如实回答吗?”
“当?年,你好心放过沈明河。真的是因为朕?”迟音尾音上扬,不可置信地阴测测道。“八年前,朕十岁。沈道寒若真的十恶不赦,你会因?为一个十岁孩子的童言无忌,就放过沈明河?你在逗朕?”
陈怀恒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这?人舌灿莲花,面上再?是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内里的精于算计。让他放过沈明河不是不可能,除非有足够的利益。
八年时间。迟音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手里的书盒,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扳倒沈家,眼前这?位牺牲了自己的学生,直把沈明河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家。让他一个外人筚路蓝缕,在沈家明争暗斗,祸水东引。直到让沈家生生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