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废待兴,沈明河总要清算朝堂。与其让他我行我素,不如自己将水搅浑,趁着这个机会刮骨补疮,来一个大换血。这骂名,他宁愿和沈明河共同担着。
这山河姓迟,不姓沈。要为之付出代价的也该是他迟音。凭什么要由着沈明河殒身?还带着一身污名赴黄泉,凄惨兮兮?
“始作俑者是谁可能并不重要。但是皇上,这真是您想要的?”
要这满朝文武不得安宁,要眼睁睁看着百官被沈明河拿捏在手里任凭处置,要将这河山拱手相让,由着沈明河胡作非为。
“是。”迟音猛地抬头,坚定道。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里仿若有星光闪动。“这山河早已破败,朕为何要和它一起苟延残喘?养着一帮尸位素餐的人仍旧得意洋洋,食朕的肉,喝朕的血?凭什么?”
迟音的声音不大不小,落在周围像是珠子落盘一样清晰。让本就面色如土的大臣们更觉雪上加霜。
不少人悄然望了他一眼,眼神闪烁,脸上阴晴不定的。
吕谦倒是没有想到迟音这么敢说。迟音刚继位,便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丝毫不将这帮人放在眼里,和文武百官离了心。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来,只能深吸口气,看了迟音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咬着牙,沉重点点头。“臣,遵旨。”
…………
陈怀恒在承天门下被平反了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好似一夕之间,让人改换门庭,破了天地一般新鲜。
听说顾行知和安国公吕谦那日在承天门前唇枪舌战了好久。两个人你来我往,词锋锐利,丝毫不留情面。
若不是吕谦铁证如山,能证明陈怀恒当真没涉及此事,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对面被动仓促。不然这场官司怎么收场倒还真不一定。只是吕谦就只救了个人出来,并没查出谁是真凶,倒和顾行知这一波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迟音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安国公吕谦素来稳重。他既破釜沉舟,那便没有人能拉回来。即便鱼死网破,也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顾行知大概真的是有意服软。不然吕谦哪怕再如何铁证如山,依着他心狠手毒的性子。若是真的想要对着干,只要想办法拖上一拖,离开了承天门,也够陈怀恒和安国公喝一壶了。根本就不会给吕谦和他吵一下午的机会。
与其说是在吵架,不如说是心里底气不足。因为之前阳奉阴违的事情败露,只能硬着头皮让着吕谦,让他消消气。
毕竟入宫骗他在前,拦着吕谦上殿在后。这笔笔账,就看吕谦怎么跟他算了。顾行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吕谦若能趁此机会和他一拍两散,那才最好。
不过,这次既然已经在明面上退步让吕谦保下了陈怀恒,那陈怀恒性命确实无虞了。只是日后在朝堂上该怎么自处,倒是不好说。
陈怀恒到底是挡了顾行知的路。
若他猜的没错,沈明河这是打定主意要捧顾行知做他的左膀右臂替他耀武扬威。既是如此,那朝中有资格和顾行知分庭抗礼的陈怀恒确实有些尴尬。
若是其他时候,迟音倒是可以替陈怀恒做主,只是而今,自己已然分身乏术,顾及不到他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陈怀恒的案子只是前兆,沈明河不可能捏着鼻子继续用着这一朝旧臣。清算朝堂这件事,不可能躲过去,势必会闹得山崩地裂。
这件事情迟音阻止不了,也不愿意阻止。可却也不能由着沈明河再像上辈子那般一刀切,把所有人处置了了事,无论忠奸。
所以他当日才在承天门口言之凿凿,逼着沈明河彻查所有人。
却不知道,自己煞费苦心筹谋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用。
沈明河手里有自己当日扔给他的名单。那名单上除了陈怀恒,其他人看起来尽皆是而今的忠臣。现在这个时候,顾行知想必已经在调查了。
希望调查之后能给沈明河一个惊喜,也能让他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
众人觉得他为了救陈怀恒已然失了神智,将那么多无辜忠良卖了个彻彻底底。
殊不知,这里边的人,个个都经不起查。偏偏他们又都身居高位,是沈明河势必要动的人。
沈明河若是查到了什么后再动他们,也算是师出有名。不至于被人诟病。
只是,迟音有些恍惚地想。依着沈明河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即便查清楚了那些脏污龃龉,知道了谁忠谁奸。他可会放过那些无辜忠良?
只希望他当这奸佞不要上瘾。
如若不然,自己手上还有一份名单。
这些铁骨铮铮的忠良,却是沈明河万万不能动的。
…………
“人呢?”
“放了。”
“顾行知愿意?”
“安国公言之凿凿又杀气凛凛的。他便是不愿意,也要掂量掂量是想要赔了夫人还是折点兵。”沈落边走进殿里,来不及喘口气,边回沈明河道。
沈明河知道他在嘲讽顾行知放不下吕谦的事。抬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放了倒也无妨,陈怀恒是个聪明人。即便出来了,他也会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不会做什么的。”
沈明河想要扶持顾行知这件事大家有目共睹,即便陈怀恒回来,也不过是强支体面,大权已然旁落,他又能如何?
沈明河淡定的语气却惹得沈落更是生气,大咧咧坐在他对面,阴阳怪气道。“我就想不通了,那么多可用的人,你怎就看上了他?一天到晚端着个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结果呢?安国公骂他的时候他连嘴都不敢还。就这你还想指望他日后羽翼丰满去对付沈家?”
“顾行知能在江南备受推崇绝不是沽名钓誉的泛泛之徒,咱们初来乍到,诸事未定。这朝堂庙外都还不安稳,他一下子出来做了出头鸟,替咱们折樽冲俎,被掣肘也是情理之中,且再耐心等等。至于他和安国公之间的纠葛,初逢故人,总要算算旧账,且他帮咱们骗皇帝这件事情,本就做得不坦荡,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咱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沈明河正在批阅奏折,闻言才抬起头来跟沈落耐心解释。墨发白衣,卸掉了平日对外人一身带刺的伪装,沈明河沉静得像是一株悄然绽放的昙花。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后,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有让人和他一起平静下来的清泠气质。
“咱们不插手?”沈落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好歹愿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了。“你怎就那么信得过他?这人八面玲珑,和安国公不清不楚,和沈家留在江南的那位也有交集。你怎么就有把握他是向着你的,能为你所用?你现在顶着沈家的压力扶持他,若是日后他忘恩负义,你又该拿什么和沈家抗衡?”
沈落是真的不喜欢顾行知这个人。这人和沈明河一样,同样的滴水不漏,同样的喜怒不形于色,同样的能忍。同样的让人摸不清底。
却从没沈明河这般和人真诚交心的态度。像是一团雾,让人看不清楚,更分辨不出他是正是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