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现在进宫必然艰难,你来这儿不止是看我是否安好吧?”秋深夜凉,迟音看吕谦迟迟没离开,下意识地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袍子,蜷着脚问他。
月凉如水,照在这间还留着姜松人头的血迹屋子里,迟音窝在床边看着比前世还要凄惨几分。
可唯有迟音自己知道,自己何其有幸,能够再来一次。
刘海当时问的话还在自己耳边回想。那老太监执着地问他,“陛下,您后悔吗?”
后悔啊,后悔他对沈明河提心吊胆,从未真心对他。后悔贤王沈明河为他肝脑涂地,最后不得善终;后悔安国公陪他步步为营,最后受尽委屈,抑郁而终。
因为后悔,所以庆幸。看到这样的吕谦站在自己面前,迟音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安国公吕谦怀的是经世之才,若他再早生二十年,有着这样的家世和能力,必然能力挽狂澜,也不会让先皇给迟音留下这么个藩王做大,士族横行的烂摊子。
可惜没如果,上辈子他没机会用吕谦,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也要护他安宁。
“一是担心你,二是宫内尘埃落定,我总要带三皇子回宫来。”吕谦说到三皇子的时候声音一弱,长长的睫毛一眨,低垂下头,给迟音留了个单薄的侧脸。
那有些肖似迟音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里让迟音觉得像极了孤苦无依的自己。
“你把他带回来是何意?”迟音笑笑,只是那笑意浅浅并不达眼底。
“这孩子,”吕谦身形一晃,似是有些不忍,可到底是咬紧了牙关,下定决心道。“我知道外戚作乱,祸不在孩子。可诸事已定,我总不能留着他来等他日后害了你。”
“这话若是出自别人嘴里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却没想到,连你也会这么说。”迟音心里一恸,眨巴眨巴地望着他,轻声叹道。
他自然知道吕谦说的是什么意思。秦贵妃死了,不代表秦家没了,有了秦家的这孩子活着对他迟音来说便是个麻烦。哪怕没有秦家,估计后边也有一大把有心人排着队想要拿他借题发挥。
若迟音是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惶惶不可终日的云熙帝,哪怕吕谦不来告诉他,他也不会放过那孩子。
可没了三皇子,别人就不能谋反了?就不会有人觊觎他的位置,巴不得他去死了?御宇登极几载,不说看破了些凡尘俗世,可总是会觉得人心是有些可笑的。
否则,怎么大家就觉得,别人举着三皇子谋反是因为三皇子活着呢?
谋反只是因为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孩子呢?”迟音知道吕谦的内心在挣扎,微微颔首,从榻上下来,站在了地上。刚抽条的身子怎么也算不上魁梧健壮,只像是一棵修长的绿竹,端着个任耳东西南北风的淡然。
“在外边。”吕谦拍拍掌,只听到嘎吱一声,门缝里溜进个宫人,穿着太监服,怀里揣着个灰扑扑的包裹样的被子。
“这便是我那三皇弟?”迟音瞥了眼那被子。被子里孩子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因着光影绰约看不清楚什么,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样子。
“是。”
“这孩子若是别人抱来,死了就死了,也无甚所谓。”迟音不远不近地看了眼儿孩子,只觉得在这夜半时分,自己吹风他却酣睡的样子颇为可气。恶劣地挑着眉伸出个手指,戳戳他那肉乎乎的脸蛋。
入手的皮肤又软又滑,宛如刚剥了壳的鸡蛋。迟音摸得满意地眯着眼,锐意的眼睛轻挑了挑。
“反正他日后无父无母,还不是任由人揉搓。好点儿被人光鲜地利用。差点就是个傀儡,一辈子卑宫菲食,也是个小可怜。”迟音打了个哈欠,丝毫不在意抱着孩子的太监抖若筛糠,一旁站着的吕谦垂眸不语。
“死活都可怜,左右只是个不怎么重要的命,你若是想留着便留着吧。安国公府又不差他这口饭吃。”迟音歪着头道。“他又没本宫表哥重要,总不能因为他的命徒惹得你良心不安。”
“你不怕他,”吕谦抬起头,眼睛有如星芒闪烁,听到迟音的后半句,眼眶更是一热。有些嗫嚅道:“殿下如此信我,我便心领,都说这位置乱人心智,你却很好。”
“我只是不把他放在心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怕,怕的也不是他。你若是不放心,便好好养着。养出个跟你一样温柔恭俭让的孩子,也好给迟家正正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妖风。”迟音叹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不记得上辈子有吕谦抱着三皇子找自己的这出儿事了。便是有,那时候的自己都朝不保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断然也会由着别人送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