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姓沈。是“天下在沈不在迟”的那个沈;是“不闻天子威,但知沈家门”的沈家。
迟音当年韬光养晦,暗度陈仓,一点一点袚除的沈家,迟音自然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沈明河的背后是沈家。他若要除去沈家,那,他便不能依靠沈明河。哪怕这辈子,他已然众目睽睽之下,向沈明河示了好。
“本宫,知道。”迟音略一抬眸,一张脸欺霜赛雪的,泛着一股子冷静的明晰。
沈家就沈家,上辈子他能让沈家湮没在这权力倾轧下,这辈子,他照样能让他们走向尽头。
…………
残阳如血,照着这苍凉黄昏里的血腥变革。与重兵把守的乾清宫相比,隔不了多远的昭阳殿显得格外宁静。唯有寒鸦飞过的时候,那静谧到肃杀的氛围才能让人惊觉出这隐在暗处的把守重重。
昭阳殿院子里的木芙蓉开的旺盛,浓碧浓碧的叶子卷着大片洁白的花,在微醺的暗色光影里让人觉得宁静又热切。
沈落挎着剑慢悠悠地闪了其中一间屋子。刚进屋便被混杂着药味儿的血腥味儿冲得皱眉。忙不迭关上门,大步往里屋奔去。
“你传信说你这里无甚关紧,我才先去试探他的。”沈落望着在床上坐得笔直,却明显伤得厉害的人有些不忿,剑眉拧着,面色凛凛。
“他如何了?”沈明河听到了沈落说话才睁开了眼睛。本就瘦削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今没了一点血色,比那最白的宣纸还要白。
“比你好。没病没伤的,还挺倔。”沈落似笑非笑地敷衍回一句,边说着利落地挽起袖子,找到这屋里备下的药盒,要给沈明河上药。
哪怕事先有心理准备,可待撕开后背洇红了一大片的衣服,那斑驳交错的伤口和早已翻出来的白肉还是不由得让沈落深吸口气。
“得亏你还能将背挺得那么直等着我来给你上药。再等一会儿,只怕我也不用来了,血早都流干净了。”
“生死有命。我还能活到现在,那便是苍天不负我。”沈明河一动不动,清冷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即便是死了,也怨不得谁。”
“你不能死。”沈落突然凑近,盯着他惨白到极致的脸,阴森森道。“大仇未报,你若是死了,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我定送乾清宫的那位下去给你陪葬,绝无转圜余地。”
沈落边说着,边将上好的药不要钱一样往沈明河伤口上倒。一瞬间,这屋里像死一样地寂静,再没人想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清绝至艳的脸上一丝痛楚闪过,纤薄的嘴唇略微动了动,轻轻道:“我省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明河才又开了口。“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到,将摄政王的位置给我的?”
“不知。”沈落将伤口包扎好后才敢松一口气,微垂着眸淡淡道:“我以为你知道。”
“怕是所有人都觉得我知道。”
“那么你知道吗?”沈落笑着问他。“所有人虎视眈眈那个位置的时候,有一人却能釜底抽薪,让太子轻飘飘一句话便给出一个摄政王的位置。这样的本事,似乎也只有贤王沈明河有。”
“你觉得呢?”沈明河轻轻道,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若我没有跟你同生共死过,知道你为什么要无所不用其极地一步步往上爬,我必然相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沈落看着他,有些惋惜,却仍旧坚定道:“可这不会是你。方才若不是我苦等不到信号只能强行逼宫,你和他都不会活着。我知道在你心里,你死了不要紧。可你定不会让他死。你甚至不会让他在姜松面前说那样的话,因为那些话本就能要他的命。”
沈明河是那么谨于去就的一个人,单是不动声色地包围皇宫都要思虑再思虑,生怕宫破了,太子也没了。这次若不是这小太子临时自作聪明,横插一脚,压根就不会有这么险象环生的一出儿。那在这之前,他又怎么会任意冒进,将命运搭在那小太子一句话上呢?
“是吧。”沈明河眨眨眼,有些淡漠地应一声,也没承认也没否认,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脏污的白色外袍。
就在刚才他还穿着这身,将那个大言不惭,不懂进退的傻子从姜松的剑下救了下来。
“不是个好招,那人连姜松的贪心都没料准。姜松明明万事俱备能直捣黄龙直接逼宫,却非要对个虚名汲汲营营,孜孜以求。哪怕知道迟音暗怀别的心思,却还是这般容他挑衅。若我是姜松,在察觉到迟音有违逆苗头的第一时间都会了结了他,绝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将他的命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