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带着玉叶刚要进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少年声音:“娘!”
苏青回头,看到梁云鹤跃过田坎正往这边飞奔而来。
十五岁的少年,早些年家境优渥一直没吃过苦,因此出落得俊秀挺拔,比她还要高半个头。
虽然家道败落父亲去世,他的身上也没有那种颓废沮丧的气息,相反,眉宇间尽是勃发向上的英气与面对逆境的坚韧。
破衣烂衫,掩不住清俊之气。
苏青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云鹤?”
梁云鹤语气急切:“家里出什么事儿了?我昨天听说云铮住院了,怎么我一回来就看到他被梁德茂他们押着往晒坝那边走?他犯什么事儿了?”
苏青声音酸涩:“他……是个好孩子!”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梁云鹤处在变声期,声音粗嘎而沙哑:“他是我弟弟我能不清楚他的为人吗?我现在就是想知道梁德茂为什么抓他?”
玉叶在一旁道:“云铮哥哥偷了东西!”
“胡说!他怎么可能偷东西?”
“就是偷了!”玉叶大声道:“他先偷了隔壁王婶儿家的肉,一个人全吃光了才会吃坏肚子被送医院,回来后,他又偷人家的白砂糖和鞋子,还差点连累了娘亲!”
稚嫩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怨气。
她年纪虽小,可是街坊邻居看贼一眼看向他们的眼神,让她心里非常难受。
所以,她逮着机会就将云铮哥哥偷东西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云鹤哥哥。
梁云鹤是绝对不相信云铮会偷东西的!
父亲还在的时候,没少给他们讲仁义礼智信的做人道理,私塾先生也夸云铮磊落大义,有梁家祖辈风范。
这样的云铮,怎么可能偷肉?
怎么可能偷了肉一个人全吃光?
梁云鹤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几天前在磨坊发生的事情。
当时云铮来找他,说要和他一起在磨坊里面出力挣工分,帮着后娘养活下面的弟弟妹妹。
梁云鹤把这事儿告诉了公社管事的吴叔叔。
吴叔叔把云铮带到磨盘前面:“云铮,你来试试,如果你能拉着这磨盘转十圈,我就同意里留在磨坊挣工分!”
那磨盘两三百斤,云铮还不到十岁,怎么可能拉得动?
梁云鹤现在还记得云铮离开磨坊时那郁闷不甘的表情:“哥,你等我,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拉动磨盘了!”
梁云鹤隐约觉得,云铮偷肉吃这事儿,可能和想要尽快拉动磨盘有关系。
苏青并不知道梁云鹤心里这些事情。
她让玉叶留在家里照顾云安和云泊,然后带着梁云鹤就要往村头大晒坝的方向去看云铮。
梁云鹤却道:“等一下!”
他进屋脱下鞋子,从里面倒出半把玉米。
“最近吴叔叔看得紧,只能弄到这些,娘你煮一煮,给弟弟妹妹们吃!”
身为梁家长子,父亲死后,他就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只可惜连年大旱,粮食金贵得很,他是费了好大好大的功夫才弄到这半把玉米的。
苏青想起昨天找到的那半把豌豆,难怪有一股子酸臭汗味,原来是梁云鹤是把粮食藏在鞋子里面带回来的。
将粮食藏在鞋子里,脚板被磨得红肿溃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苏青心念一动,一管消炎生肌的药膏出现在她的掌中。
她将药膏递给他:“晚上洗脚后涂在伤口上,很快就能好了!”
梁云鹤接过药膏,讷讷念道:“云南白药?”
他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向苏青:“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们家的东西都被抄光了,你根本没钱买药!”
“我……”苏青敷衍道:“昨天去医院接云铮的时候,一个医生给的!”
说完她打开房门,率先往晒坝走去。
梁云鹤依旧觉得这管药膏很可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云铮的安危比较重要。
晒坝附近,已经聚集了全村十二个生产大队的社员,老老少少几千人,把晒坝围得水泄不通。
苏青和梁云鹤挤不进去,只得远远的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看着瘦弱的云铮被绑了个鸭儿洑水,可怜兮兮被吊在半空中。
梁德茂胳膊高振,扬声喊了几句口号,就开始义正言辞数落梁云铮的罪行。
“梁云铮这臭小子骨子里就是好吃懒做的德性!古话说得好,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呀社员同志们!他今天偷肉偷糖我们不给他点儿教训,将来他长大了,那是要偷空我们整个麻石村,偷空我们整个向阳公社的呀!所以,我们一定要及时遏制他的犯罪苗头,不能让他成长为社会毒瘤……
底下的社员也都跟着附和,把个梁云铮说得一无是处。
最后,在梁德茂的指示下,两个小伙子拿着鞭子上台,对着梁云铮就是一阵猛抽。
一声声哀嚎和惨叫从梁云铮的喉咙中溢出。
被打得狠了,他扬起脖子嘶声吼道:“狗日的梁德茂,有种你打死我呀!”
梁德茂气得哆嗦,狠声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每一鞭子都像是打在苏青的身上。
她忍无可忍,快步冲了过去:“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