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晏很轻柔地抱着她,只要她稍一挣扎就会挣开,但她没有。
林宝绒以前并不知道闻晏是个难缠的人,至少对她是这样的,即便她不乐意也无用,被抱住的那一刻,直接放弃了挣扎。
月光透过支开的窗棂投进来,洒在两人的身上。
两人融入了夜色中。
屋里黑漆漆的,林宝绒能清晰听见男人的心跳声。
“绒绒。”
林宝绒面无表情,听着闻晏一遍遍念她的名字。
闻晏记得颜欢的叮嘱,怕吓到她,敛起心中的躁动,试着轻抚她的长发,一下下,倾尽温柔。
“绒绒,跟我说句话。”
林宝绒还是不答。
此刻柔美的月光变得略微凄凉。
闻晏无奈,如同自嘲般地道:“自从接管北镇抚司,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丑恶,世人惧我们、怕我们,是因为我们手握屠刀,刀锋所到之处,往往惊叫连连,我们与侩子手又有多大区别。”
林宝绒静静听着。
闻晏:“若是信厉鬼索命之说,我恐怕早得失心疯了。”
林宝绒闷声:“你才是厉鬼。”
她不是。
“......”
闻晏失笑一声,拍着她的后脑勺,“终于乐意同我讲话了。”
林宝绒:“你不信鬼怪,那信不信因果?”
闻晏缄默。
看来也不信。
别说他,若是没有重生,她也不会信虚无缥缈之说。
她叹口气,在想是不是自己任性了,搁在半年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讲这些话,可他们今后是夫妻,夫妻之间,不该存了这些秘密啊。
她陷入苦恼中,心跳失律,有些站不稳,闻晏察觉出异常,赶忙把她抱到塌上。
“我去叫侍医。”
林宝绒拉住他,“我没事,别惊动了父亲。”
闻晏顿住脚步,思量片刻,坐在塌边,搭上她的脉。
他对医术不太精通,但也能通过望、闻、问、切,诊断一下病患的状况。
把完脉,他为林宝绒脱了绣鞋,扯过毯子盖在她身上,“你睡吧,我守在这。”
林宝绒拉过毯子蒙住脸,“你走吧。”
闻晏没动,将手探进毯子里,寻她的手。
林宝绒不给握,躲了又躲。
闻晏收回手,隔着毯子拍她后背,跟哄孩子似的,“绒绒乖,安心睡吧。”
话语有点笨拙,有点生疏。
“别瘪坏了。”闻晏想拉开毯子,让这姑娘喘口气,小姑娘揪着毯子,说什么也不放。
闻晏捏下眉骨,靠在围子上,长腿搭在塌边,不再劝说。
身边多个男人,还是心上人,林宝绒即便心里有气,也做不到熟视无睹,她翻个身,面朝窗棂,将背影留给他。
她的头发像黑缎面一样光亮顺滑,闻晏执起一缕把玩在指尖。
林宝绒睁开眼,感受由发丝带来的触动,丝丝缕缕、缠缠绕绕,扰乱她的心。
“睡不着?”背后的男人问。
她随口就答:“睡着了。”
闻晏轻笑一声,索性躺在她旁边,伸手抱住她。
林宝绒立马警惕起来。
“我不碰你。”闻晏将脸埋在她发间,给予保证。
林宝绒感觉那条手臂如铁箍一样桎梏着她,她大气不敢喘。
闻晏稍微松了力道,拍拍她,“睡吧,等你醒来,我就消失了。”
许是这声“消失”令她想起了前世,她卷缩一下身子,小声道:“你不可以再从我面前消失。”
闻晏诧异一瞬,眼底泛起涟漪。
他怎会不信她呢,她那样纯洁,又怎会凭空污蔑人呢,可闻成彬......
闻晏心下叹息。
待林宝绒睡熟,他缓缓坐起身,拉开毯子的边沿,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心里软了一大半。
他趿上鞋,起身拧了一条湿布巾,轻轻为她擦拭双手,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脱掉她的足袋,擦拭她的脚丫。
姑娘的脚特别娇小,闻晏比量了下,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可爱的不行。
他嘴角有抹不自觉的弧度,俯身亲在上面。
林宝绒在睡梦中,感觉脚上痒痒的,蹬了一下,感觉蹬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没去在意,翻个身继续睡。
闻晏捂住被蹬疼的鼻子,磨磨后牙槽,隔着毯子拍了一下她的臀。
梦境半真半假,林宝绒在一片白雾里寻不到方向。
依稀间,她看见了很多故人。
故人们满头白发,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叹......
她试着喊他们的名字,可无一人应答。
从人群中,林宝绒看见一个身着墨色锦衣的男子,男子威严冷肃,腰间挂着一把佩刀,走进深不见底的渊境。
那是做了首辅的闻晏。
林宝绒追了过去,喊着他的名字,他没回头,步履不快,她却怎么也追不上。
画面一转,她坐在了轮椅上,身体不受控制。
闻晏端着汤药走来,高大身躯笼罩着她,他蹲下来,想喂她喝药,她却不配合。
那大概是她摔下挑廊的第二年,虽然没有轻生的念头,却排斥他的靠近。
那时的她被疾病折磨,瘦的脱相,自惭形秽,不想再留在他身边,她无法言语,只能用绝食来逼他离开。
闻晏耐心喂药,药汁洒了一手,他不嫌脏,弯着眼眸告诉她,她要好好活下去。
画面再转,她躺在病榻上睡着了。
闻晏悄悄走进屋子,让叶然先出去,自己坐在她的病榻前,静静陪着她。
林宝绒隔着一道隐形的屏障,看着男子和躺着的“她”。
她喊他,他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默默陪着病塌上的“她”。
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
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在昏暗的屋子里,流下了悔恨的泪。
这是上一世的情景,是她所不知道的情形。
她的九叔,默默守护她多年的九叔,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痛苦的九叔,背地里,痛苦至极。
林宝绒想打破那道屏障,冲过去紧紧拥抱他,可她触碰不到他,只能看着干着急。
画面再转,到了他“成亲”的前夜,他穿着大红喜服,淡笑着告诉她,他不会时常过来了,让她安心呆在这里。
当时的她相信了。
世间又怎会有他这样的男子,守着一个不能自理的病患,不娶妻生子呢。
她好傻,信了他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骗她,一骗就是几十年。
而那之后,他都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过来看看熟睡的她。
画面再转,已到了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的闻晏靠在床前,叮嘱叶然,一定要照顾好她,一定要......
他垂下手臂的那一刻,林宝绒痛苦地大喊一声。
噼。
画面碎了。
她坐起身,满目焦色。
小荷跑进来,看她额头全是细汗,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林宝绒迷离的意识渐渐回笼,看向小荷,“他呢?”
小荷为她披上斗篷,“闻大人刚刚才走,去上早朝了。”
林宝绒推开窗子,看了眼天色,昏黄的天际,日光未冉,时辰尚早。
小荷:“小姐没事吧?”
林宝绒摇摇头,敛起情绪,“准备早膳吧,我要去趟首辅府。”
晨曦耀目,林宝绒带着苏桃去探望颜欢。
林宝绒刚出后院,就被周凉截下了。
周凉简单明了,“帮我把颜欢接出来。”
“......”
首辅府。
颜欢安安静静的。
皇家最后还是没有为她打破陈规,她是被皇家休弃的,这对家族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污点。
首辅夫人愁坏了,以后,女儿还能再嫁么......
林宝绒支开窗棂,在窗台上摆了几盆剑叶石蒜,“姐姐喜欢吗?”
颜欢捂着小腹点点头,“妹妹有心了。”
林宝绒:“等姐姐痊愈后,也该入春了,我们去郊外踏青吧。”
“好。”
林宝绒掏出桃木梳,为她梳理长发,故意梳了个分肖髻,又在发髻上点缀几朵珠花。
颜欢本就漂亮,梳了姑娘的发鬟,更显娇俏。
林宝绒笑笑,“姐姐真美。”
颜欢:“妹妹才美。”
一旁的苏桃听不下去了,“两位姑娘都美如西子,就别相互吹捧了,考虑一下普通女子的心情。”
两人被逗笑。
临至晌午,首辅夫人让丫鬟来请林宝绒去膳堂用膳,本以为只是客气一下,林宝绒不会依,不曾想,林宝绒实惠的很,乖乖跟丫鬟去了膳堂。
也不知林宝绒跟首辅夫人讲了什么,首辅夫人竟亲自派人将女儿送去了林府。
颜欢:“......”
偏房内,颜欢盯着面前的周凉,眼里没有一丝温情。
她告诉周凉,即便她被休了,也不是他能觊觎的。
话说的特别决绝。
周凉这人,在颜欢面前就没温柔过,二话不说,上前就掀姑娘的裙子。
颜欢气的不行,奈何力气小,加上伤口疼,只能抿着唇瞪他。
周凉看了看她的伤口,拳头握的咯咯响,“你他妈傻啊!”
要捅刀子也是捅太子!
颜欢:“与你无关。”
周凉撂下她的裙子,“有何打算?”
“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