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是不?知?道?,这小混蛋可?气死我?了!”李璟趁机告状,“当时情况危急,我?又受伤了,他事先把所有?的箭都给我?了。我?就想拖延片刻,让他先跑,只要大喊将附近的侍卫引来就行了。结果明舟特别英勇,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的短剑,一剑把胳膊给划了!”
他拍着大腿,气笑了:“你说说,他有?多傻啊,那老虎一闻着血腥味,可?不?就得往他身上扑了?自找死路这种?做法,也是你教他的么?”
顾铮听了直皱眉,斜眼盯着李明舟,起?初他还疑惑胳膊上的剑伤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李明舟自己割的,当下便道?:“的确英勇。”
李明舟眼观鼻,鼻观心,暗恼李璟在顾铮面?前揭他短,想了想,才辩解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叔以身犯险。”
“好孩子?,九叔没白疼你,虽然你有?点傻。”
李璟满脸欣慰地望向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这才接着道?:“不?过四哥这回也够狠的,听说负责清整围场的官员,上至三品将军,下至九品小官全部未能幸免。其中好多都是岐王的羽翼。为了这个,父皇都不?待见他了。三哥估摸着自己不?占理?,也不?敢在御前晃悠了。”
顾铮不?可?置否,也没必要解释太多。刚好永嘉公主派了身边的侍女过来,说是要请晋王过去一趟。
“回去告诉公主,就说本王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闲。”他倒是拒绝得干脆,说是公务繁忙,可?还是有?空亲自跑李明舟这里?喂药。
那侍女无可?奈何,只得退下。
李璟揶揄道?:“四哥就跟老铁树似的,竟然半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皇姐找你过去,也许是有?什么好事呢,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自家兄妹,有?什么好怕的。”
顾铮二话不?说,一本书砸了过去,李明舟抿唇,暗暗不?悦,表面?上却道?:“四叔本就公务繁重,又不?曾撒谎。哪像九叔,就是个闲散王爷。”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个现在就是一个鼻孔里?出?气。舟舟,九叔真是白疼你了。”李璟见他平安无事,这便放下了心,也没继续待下去的意思,索性告辞。
待顾铮从李明舟的帐里?出?来,迎面?就同李玥撞了个正着,她约莫一直外头等着,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
顾铮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她,轻颌首算是见礼,抬步就往前走,偏偏李玥阻拦他的去路。
“四哥,我?有?话想同你私下说。”
顾铮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就可?以说。”
李玥抿了抿唇,满脸哀怨地望着她,自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顾铮眸色一沉,低声道?:“你竟敢偷本王的东西?”
“四哥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难听?现在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
两人便一同进了顾铮的帐中,李玥吩咐侍女在外头候着,一见门就从后面?环住顾铮的腰。
“四哥,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为何总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哪里?不?够好,你说出?来,我?改。”
顾铮平生最?讨厌和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尤其还是女子?。于是一把将人震开,沉眸道?:“请公主自重,本王到底是个外臣,男女授受不?亲。”
“你也知?自重?”李玥提着玉佩道?:“这玉佩是明舟的心爱之物,早些?时候,我?可?是亲眼见过的,他一直宝贝得紧,怎么就无缘无故在你那里?了?外界一向传你不?近女色,你又凉薄寡情,怎么会单单把明舟送的东西贴身戴着?”
“本王不?知?你在说什么。”顾铮神色极淡,伸手索要。
李玥非但不?给,反而一把将玉佩摔在地上,指着他的脸道?:“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的心思!你当年拒绝我?,是因为你爱慕皇长兄!现如?今,你竟然为了明舟,再一次拒绝我?!我?可?是当今的公主殿下,岂是你可?以随便折辱的!”
顾铮神色一变,眸子?便沉了下来,他弯腰将玉佩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低声道?:“满口胡言乱语!本王从未对皇长子?有?过任何心思。明舟乃本王一手养大,本王待他犹如?亲子?……”
“那你敢发誓么?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发誓,说你对他们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感情,你也不?爱明舟,你敢么?”李玥突然咄咄逼人起?来,连声音都变了,“你们太恶心了!两个男人之间,居然……居然心生爱慕!”
顾铮道?:“你与其在此无中生有?,不?如?好好考虑,如?何才能独善其身。萧情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以为你在他手里?,能活多久?”
李玥哑言,面?上滑过一丝慌乱,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四哥,四哥,我?知?错了,我?不?该那么揣测你们的。现如?今只有?你可?以救我?了,我?不?能嫁给萧情,我?不?能嫁给他的!”
顾铮面?色极淡,似乎并不?想同李玥多言,也并不?在乎她的生死,闻言也只是很平静地说:“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公主同本王说这个,也是无用。本王若是你,眼下哪有?空闲在此谈论儿女情长,早就替自己谋求一条生路了。”
李玥美目含泪,抬眸深情凝视着顾铮,见他眉眼极清,一身湛蓝色锦袍,就静静站在那里?,身后便如?同立着千军万马。她心知?,事已至此,只有?眼前的男人可?以救她一命了。待皇帝回朝,那说什么都迟了。
于是便又求道?:“四哥,我?这些?年对你怎样,对明舟怎样,你不?是不?知?。你就这般凉薄寡情,一点都不?在意我?的生死么?哪怕我?远嫁南楚,终生再难相见,你也毫不?在意么?”
“公主和亲,那是为了天下万千子?民。本王会和他们一样,感谢公主的义举。”顿了顿,顾铮忽又笑道?:“至于凉薄寡情,本王可?就听不?懂了。既对你无情,何来的凉薄?”
“那如?果是明舟陷入绝境,你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么?”
“自然不?能。”
李玥满面?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终是惨淡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不?是无情无义,只要刚好喜欢的人不?是我?。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有?本事,竟然不?能让你放在心尖上。也罢,算我?多费口舌了。”
顾铮淡淡一笑,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漆黑浓密的睫毛将眸子?里?的深沉尽数遮掩住,那里?面?的大好明媚,也全部都留给李明舟一个人。
“顾铮,你且记着,此仇必报!”
至了晚时,皇上过来一趟,拉着李明舟的手慰问了一番,因为长孙殿下遇袭一事,其余人等便没敢在密林处逗留,狩到的猎物远不?如?往年。
下面?的官员为了讨好圣心,特意设了个篝火晚宴,李明舟伤在了腿上,行动不?便,皇帝怕他心里?难受,特意过来探望,末了,还送了他好些?奇巧的小玩意儿,包括那老虎都被扒了皮,连同一对虎牙送到了李明舟的帐中。
李明舟经历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现在看见老虎皮还心有?余悸。待皇上走后,赶紧让人把老虎皮收到箱子?里?,眼不?见为净。
外头灯火通明,偶尔有?几?句欢声笑语传了进来,初时,他还能坐得住,到了后来,眼睛不?由自主就往外头瞟。
期间李璟倒是来过两次,一次送了只烤羊腿来,一次送了只埙,兴致勃勃地说:“明舟,前面?来了一群西域美人,各个打扮得跟天仙下凡似的,面?覆红纱,还斜抱着琵琶跳胡旋舞,你不?能亲自到场看一看,简直太可?惜了!”
李明舟出?不?去,听到此处心痒难耐,催促着李璟多去看几?趟,回来好跟他讲讲。正等得急不?可?耐时,帐帘从外一揭,他以为是李璟来了,赶紧探过半个身子?,眼睛直盯着门口唤了句“九叔。”
谁料来人却是顾铮。
很奇怪的是,他今日打扮得格外不?同,李明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皇叔今日把头发散了下来,仅用一根碧色的发带松松系住,穿着一身红色圆领袍衫,领口和袖口露出?里?面?雪白的夹衣。
腰间系着一条皮制的腰带,上面?嵌着红宝石,显得十分贵气。眉眼微微上挑,既俊美妖冶,又极有?风情。李明舟吃了一惊,忙坐起?身道?:“皇叔,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本就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穿成?这样很奇怪么?”
顾铮缓步行了过来,随意抽下挂在屏风上的衣裳,往李明舟身上一套,笑着道?:“在屋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同皇叔出?去凑凑热闹?”
李明舟早就忍不?住了,一听这话,立马从床上扑到顾铮怀里?,直催促道?:“快快快,给我?换衣服!”
顾铮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待将人穿戴整齐之后,不?知?从哪摸出?一副拐杖,轻笑道?:“呐,扶着这个就不?怕你摔着了。”
“有?皇叔在我?身边,我?才不?会摔着!”
两人到时,正赶上舞姬上场,莹莹篝火下,舞姿甚是曼妙,七八个世家子?弟混在其中,随着丝乐声跳胡旋舞,李璟的身影在众多身影中最?为惹眼。隐隐可?听见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李明舟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颇为羡慕地望着他们。这边才一落座,顾铮穿过一排席位走了过来,仿佛炎炎夏日,太液池里?盛放的红芙蕖。身后皆是一些?意味不?明,又敬畏的目光。
“本王同圣上说了一声,今晚你只管坐在这里?便是。”
说着,顾铮在他身侧落了座,两个人坐的位置偏僻,光线又极暗,寻常人根本看不?清两人在做什么。
顾铮推了自己面?前羊奶酒给他,指了指李璟,打趣道?:“你看看你九叔,哪里?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旁的世家子?弟皆比他年纪小,就他一个老大不?小了,还这么跳脱。也幸亏九王妃身子?不?适,这次未来,否则若是看见你九叔同几?个舞姬耳鬓厮磨,该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李明舟喝了羊奶酒,觉得身上立马热了起?来,早先便听闻九王妃性子?厉害,每次也只远远瞧上一面?,闻言便奇道?:“九叔一直说她是母老虎来着,这种?性情的女子?,竟也用这种?深闺怨妇的手段么?”
“自然,”顾铮把目光从跳舞的李璟身上收回来,微侧过脸来望着他,笑道?:“你不?也常常如?此么?有?什么事情不?合你心意了,你那眼泪立马就能掉下来,怎么收都收不?住。你一哭,我?连骂你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你看看你,多厉害啊!”
李明舟抿唇,甚羞赧地从桌子?下面?攥着他手,低声道?:“我?才没有?那样,我?几?时动不?动就哭啼啼的了?”
“行,你没有?,行了吧?当本王混说罢。”顾铮也不?同他在这种?小事上争辩,沉沉的目光倏忽又落在李暄身上,恰好同他对视上了,微微一笑,抬起?手边的酒盏,遥遥示意。
李暄一愣,当即皱紧了眉头,可?很快又颌首算是回了一礼。李明舟不?知?道?他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正巧台上乐声停了下来,七八个舞姬抱着琵琶退下了场,又换了一波人上台表演,李璟不?知?打哪儿钻过来,一屁股坐在李明舟身侧,端起?他面?前的羊奶酒就喝。
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哪有?此前半分狼狈姿态,也只是在这种?时候,李明舟才想起?,他这位九叔也还是风光正茂的明朗少?年。
只不?过一直身处深宫,掩埋了他的诗酒风流,多年以来的凄惨遭遇,由不?得他任意妄为,李璟满脸热汗,温热的呼吸几?乎洒在李明舟的脸上。
他便掏出?帕子?,递了出?去,笑道?:“九叔,快擦一擦罢!”
“多谢!”李璟也不?客气,接过帕子?胡乱擦了几?把,这才堂而皇之地将手帕收到衣襟中,兴致勃勃道?:“许久未同他们一道?儿跳胡旋舞了,看来我?是老了,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累成?这副模样。若是早些?年,我?还会弹琵琶。”
他又倒了杯酒饮下,抬着下巴指了指顾铮,打趣道?:“话说,我?很少?见到四哥穿圆领袍衫,还别说,真的好看。我?刚才远远一瞥,还当是哪里?来的美人。四哥,以后你别上阵杀敌了,就留在京城罢,没事绣个荷包什么的。”
“你是想死么?”
顾铮轻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他,“那换你上阵杀敌,如?何?”
“不?如?何,”李璟连忙摆了摆手,告饶道?:“我?就算了吧,像我?这种?没出?息的人,若是被敌军抓住了,还没严刑拷打,肯定把什么都招供了。”
顿了顿,他又单手托腮,似乎想起?什么,忽又笑:“再说了,朝廷有?四哥在,可?保大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只是个没有?出?息的人,所以想要当个闲散王爷,坐享盛世安稳。”
顾铮微微一笑,不?可?置否。从座位底下攥着李明舟的手渐渐发紧,仿佛要使劲攥着,才不?怕他突然消失。
他近日心里?总是不?安,仿佛有?什么极珍贵的东西,逐渐从他掌心处流逝。小时候,他为了留下盛夏光荫,小心翼翼地去捉树梢上的蝉;现如?今,他想留下李明舟,不?知?道?要多么拼命才能把他留住。
李明舟察觉到一丝异样,偏头望着他,微微笑道?:“皇叔,我?又不?会走。”
——其实,你不?用攥我?这么紧的。
他未说后半句,可?顾铮心如?明镜。
李璟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忽又起?身,拂了一把衣衫处的褶皱,笑道?:“行吧,看来我?又碍眼了。这便去别去耍会儿。”
待晚宴散了,也将近子?时了,微风一吹,青草的清新气味混合着浓郁的酒肉香,一股脑的钻了进来,李明舟昏昏欲睡,几?乎大半个身子?都压在顾铮身上。
顾铮在他耳边笑着道?:“殿下醒醒,这里?人多眼杂,殿下也不?怕被人瞧去了?”
李明舟道?:“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语气甚低,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勉强露出?一丝眼缝儿,望着头顶的繁星眨了眨眼睛。
“这样看,天也不?是很高,仿佛触手就能摸到。怎么在东宫里?看,红墙都快把天给掩住了。若我?有?一日可?得自由,定要同你游遍天涯海角。”
“你喝醉了。”顾铮哄道?:“那皇叔先送你回去。”
语罢,他便抛下众人,直接将人扶了回去。待把人哄睡着了,这才折身出?了帐子?。抬眸望着满天星辰,眸色渐沉,顾铮轻拂了一把衣袖,忽向着远处大步流星地迈去。
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