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萧方头皮一紧,一把抓起喇叭,咆哮一声:“都起来!蝗虫来了!”
虽然早已听说过可能会遇到,但往日里都是躲在兵营里,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片慌乱中,竟没有几个人如之前操练时那样,飞快地奔去田里。
“快起来!”萧方脑子里几乎被绝望填得一片空白,反复想的只有——如果没有粮食了,云祺会不会输……
——如果他保不住这片稻田,云祺会不会再也回不来……
“快起……”再开口时,咆哮中夹着他自己也不愿听到的哽咽。
旁边伸来一只手拿走了喇叭,季云枫气沉丹田,厉声下令:“所有人立刻取盾牌!就近散开!”
“甲字营在南!乙字营在北!把割下的稻子用布盖住!”
“牧鸭队散开!看好自己手里的鸭子!”
“所有人都注意脚下!不准踩倒稻子!”
“有拖延怠慢者!依军法处置!”
少年人略带沙哑的嗓音被喇叭远远扩出去,虽还不够成熟,却有足够的威慑,许多人如梦初醒般就近取了早已备好的盾牌,迅速在田埂和稻田里列队。
只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振翅声振聋发聩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疯一般拍打着耳鼓。
秦槐把萧方拉到身边,单手执盾,转眼间便听到急雨般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不要命地砰砰撞在盾牌上,力道大得令人难以前行。
秦槐只能用肩和手撑着盾,让萧方站在下风处。
被盾牌击散的蝗群在萧方面前重新聚拢,灰蒙蒙一片,像被龙卷风揉捏的尘土,在鸭子的怪叫扑咬中,不知躲闪。
稻田中虽然已立起了盾墙,但后面的慌乱显而易见,时不时有盾墙被冲开,像是后面的人被虫群吓到,跌落下去。
季云枫带着几名军官在沿着一边策马来回奔跑,喇叭中传来的整队呵斥夹在嗡嗡声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皇上,跟我走,去那边躲一下!”
秦槐伸手去拉人,却反倒被萧方拉着走,顶着盾牌靠近了树下栓着的马。
虽然是经过训练的战马,在扑头盖脸的虫群中也惊得扬蹄嘶鸣,无法靠近,萧方忽然解开腰带,用外袍把头一包,丢开秦槐,向着田埂跑去。
“竖起盾!”喇叭不在手里,他只能放开喉咙吼叫:“不用怕!把盾竖起来!”
除了他计划的鸭子队之外,季云枫还额外训练收割稻子的兵士持盾列队,层叠成两人高的盾墙,每亩田里分列两队。
他看得出来,这道盾墙比单单放鸭子有效得多,不光落在田里的蝗虫少了许多,鸭子们也能在最快时间内吃掉被盾牌挡成一堆的虫群。
只要能坚持住,他们就能撑过去!
季云枫在他冲出来的下一刻便策马狂奔而来,跟秦槐各持一面盾,将萧方夹在中间。
“皇上,躲一躲!”
萧方脚底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夺过喇叭凑在嘴边:“都稳住!我们能赢!别怕!它们伤不了人!”
话虽这样说,可他能感觉到在两面盾牌的夹缝中,有锋利的虫足倒刺挂着他的脸,他的手,同一处的伤口被扑面而来的蝗虫划了又划,火辣辣变成了麻木的痛。
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躲一躲,在两面盾牌的合围下,沿着田埂一路走一路喊过去。
“用衣服把脸包住!”
“盾墙不要塌!”
“你们是大檀最好的将士!不用怕!”
季云枫扯下自己的头盔扣在他的头上,喇叭里一次次被蝗虫塞满,又被秦槐用手挖出去。
两人都没有拦着他,只紧紧将他夹在中间,护着他在灰色虫潮中一步步挪动。
不知是过了最初遇袭的慌乱,还是在萧方的汉化中找到了主心骨,抑或是被这三人举步维艰却不停歇的脚步所感染,盾墙紧紧闭合起来。
铺天盖地的振翅声中,混杂着虫子撞在盾牌上的闷响声,鸭子们如临盛宴的叫声,还有萧方愈见嘶哑的喊声。
萧方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呸了一声,刚刚有一只虫子飞得不辨方向,一头扎在他的嘴里,不咸不淡,只有恶心。
他又一次甩了甩喇叭,高声喊:“不要放松!就快过去了!注意脚下,不要把稻子踩了!再坚持一会……”
最后的声音哑了一下,季云枫立刻接过喇叭,向秦槐说:“秦哥,扶皇上去旁边歇着,剩下的我来!”
萧方也实在没有力气再逞强,被秦槐半拖半抱着,绕到树后坐下,身后还能听到有蝗虫落在树上的啪啪声,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在两旁急雨般的敲击声慢慢缓了下去,被遮住的日头渐渐重放光辉。
放眼看去,稻田里的鸭子还在欢实地扑腾,排排伸展的盾墙后面透出金黄色的穗子。
从蝗虫落到他的手背上,到云开雾散,前后原本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可他们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突如其来的考试,他们及格了!
萧方看着季云枫再一次翻身上马喝令收队时,原本想好一肚子庆祝的词儿都卡在喉咙里,有点想哭,却在转过脸看到秦槐的时候,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槐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皇上还是顾一下自己吧,你看起来可比我惨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萧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疼,伸手一摸,沾着血,还火辣辣的疼,呆了呆,冷不丁问:“我会不会毁容?”
“不会,”秦槐劝一句,又笑着低声问:“怕云祺不要你吗?没事不怕,他敢嫌弃你,我们就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