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打通粮草运到时就走了。幕僚叔叔身有官职,他们如今不便直接露面。”程熙道。
夏焉心想也是,二皇子正在造反,肯定会想方设法拉拢一些地方官员,亦会将一些官员视为眼中钉,形势尚未分明之前,还是谨慎点儿好。
小方道:“那位大人与公子托我与晨星向殿下问好。”
夏焉笑起来,道:“谢谢他们!”想了想,更加认真地说,“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见面!”又看向程熙,问:“你什么时候去查的线索传的消息?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程熙道:“在你睡着之后。”
“又是在我睡着之后!你在我睡着之后究竟做了多少事啊!”夏焉苦恼地砸了砸自己的脑袋,“而且我睡得好沉!每次都发现不了!”
程熙连忙揉他所砸之处,很快,夏焉的头发就又蓬松而凌乱了。
“不是故意瞒你,是因为追查传信需要隐蔽,只能晚上去。我有轻功,脚步轻盈,你发觉不了亦属正常,千万别自责。”程熙叹了口气,“我不能离开你身边太久,否则这些事也不用劳烦爹爹,更无需晨星和小方辛苦涉险。”
“嗐,你与殿下一直辛苦涉险,我们怎能安乐度日呢?”薛晨星道,“况且出来活动活动也好,整日在家都长毛了。本来晚月也要来,说来打仗就属他擅长,可惜啊,小发糕离不了他。”
“小发糕?!”夏焉一下就抓住了关键。
“嗯呐,晚月的儿子,小发糕。”薛晨星道,“又白又胖又软,所以取了这么个乳名,平时除了晚月谁都不要。晚月呢,刚做爹爹,笨手笨脚的,性子又清冷,拉不下脸哄逗孩子,一哄就脸红,哄得不好孩子哭闹,他又着急,哈哈,太可乐了!”
夏焉听得聚精会神两眼放光,好奇有趣的同时暗下决心:他也一定要生一个又白又胖又软的小宝宝!更一定要好好带小宝宝,其他方面他赶不上晚月,但这方面应当可以!
畅想了一会儿,他拉回思绪,关切地问:“那个下毒的人你们抓到了吗?”
小方与薛晨星对望一眼,默契十足地一笑,小方道:“幸不辱命。”
薛晨星道:“那人已在大牢之中,殿下随时可以提审。”
“太好了!”夏焉感慨的语气微微发抖,“只要问出解药,大伙儿就没事了,程熙的毒应当也是他下的,一定要逼他开口!”
小方道:“随我们一同从京城前来的还有景相派下的大夫,他也会参与解毒之事。”
“太好了太好了!”
短短时候,夏焉说了不知多少个“太好了”,那种被逼入绝境许久,将所有最坏的境况都想过无数遍之后突然发现转机来了,难题一个接一个地迎刃而解的庆幸与喜悦,让他只有不断地重复着这最为简单质朴也最为准确贴切的言语。
接着,他又后怕起来,道:“还好是在今日完成了,总算有惊无险,否则哪怕只是慢一点儿都会……”
“今日的时机其实是专门计算过的。”程熙道。
“唔?”夏焉的精神又提了起来。
“为了不打草惊蛇,并逼二皇子出兵,寻找下毒之人、挖地道、调运粮草这三件事要一起做,又要同时达成,故而必须在今日。”程熙道,“如此一来,二皇子失了人才,吃了败仗,锐气受挫的同时又的的确确做出了造反的实举,便再也无法后退,无论日后情形如何,他都是死罪。而且他在以为宣梧县粮草断绝的情况下攻城,所出的必定是全力。”
夏焉感叹程熙想得实在是太深远了,忍不住问:“你就是怕二皇子听到风声,所以干脆一点儿都没透露出我们将有援手的消息?”
程熙点点头,“对大伙儿是因为这个,不告诉你主要是因为此事一日未成,便有可能生变,我不想让你忧心更多。”
夏焉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
程熙故意道:“不怪我?”
夏焉认认真真地摇头,双手摸摸程熙的脸,严肃道:“当然不怪你,这是为了大局!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应该奖赏你才对!”
程熙笑了,抓住夏焉的手,道:“那么微臣便先提前谢过殿下。”
程熙带着小方与薛晨星连续审了两日,终于撬开了下毒人的口。
程熙体内慢药与宣梧县百姓所中之毒的两份解药制出,不同的是,宣梧百姓的解药乃是即时服用,程熙的解药却得在发作前两个月服用,每十日服用一剂,直到余毒全部清除。
小方带来的大夫与宣梧县所有大夫合验,结果得出四个字:应当有效。
夏焉便奇怪了。
“有效就是有效,应当有效是什么意思?这解药究竟是能吃还是不能吃?”
程熙道:“所谓应当,是指表面看去解药与毒性的确相克,但医毒之道千变万化,那下毒人手段精深,又来自敌军,谁也不敢保证他会否在其中再做手脚。故而用了这等谨慎的说法。”
“那要怎么办?”夏焉一脸急切。
程熙不疾不徐地反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夏焉蹙眉,拿出一县之主应有的沉稳,冷静思索了一会儿,试探道:“试药?”
程熙点点头,“没错,试药是最有效的方法,但问题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找谁来做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找那下毒人来做!”夏焉气愤道。
“乍听之下倒是可以,但你仔细想想,毒药和解药都是他的独创,用他试药,不怕被蒙蔽吗?”
夏焉一怔,接着倒吸一口凉气,后怕地想,若是今日没有程熙,他可能就要犯下大错了。
“所以现在……”他有点明白了,紧张而为难地望向程熙。
程熙起身走到窗边,抱臂而立,叹了一声,“事情终归不能一帆风顺,这就是如今的麻烦所在。”
找谁试药呢?
一连三日,夏焉都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不曾有孕,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要求先中毒再试药。程熙也说,若非他现在有可能自行解毒,那他也会这样做。除了他俩之外的其他人,他实在无法为他们做下决定。
可毒是一定要解的。
拼一次,还是多给一些时间,让大夫们再想想办法?
夏焉愁苦地坐在公务小厅里敲脑袋,衙役通传有人求见,他便戴上官帽头晕脑胀地走出去,到堂上一瞧,愣了。
“您……”
“大人,我愿试药,望大人允许。”
夏焉:!!!!!!
来人正是那位他平日经常探访的独居老妇。
“婆婆!”夏焉连忙迎上去。
老妇握住他的手,抬头道:“大人,我听到了消息,让我来试药吧……”
“不行不行!”夏焉立刻拒绝,“试药很危险的!”
“大人。”老妇充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坚决,“我知道你爱护百姓,不想大伙儿有事,可这事终究要有人来做。既然如此,那便选自愿又合适之人。我就是自愿的,而且年纪大了,给后生晚辈探探路,就算真有个什么也不亏。”
“不是这样的!大伙儿的性命都同等重要!”夏焉认真道。
“大人善良,说的极是,但您既然当了这个官儿,非常之时,便要下非常决断。”老妇谆谆劝道,“您想想,如今正在打仗,最需要年富力强的人,而我这样的有时就是拖后腿。大伙儿平日照应我,到了如今就该我照应大伙儿,何况大夫们也说了,那药应当没问题。而且您不知道啊,三十年前圣上打天下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他一面,还受过他的大恩!”
“啊?!”夏焉一惊。
老妇点点头,“那时我大儿十岁,二儿六岁,小儿还在肚子里。天下大乱,宣梧地界被一个恶霸将军控制着,整日欺凌百姓,夫君为了保护我们死了,我们娘儿四个眼瞅着也要不行了……就在那时,圣上的大军突然到来,不仅拯救了宣梧,还给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分发衣食、安家找活计。”老妇的眼眶湿润了,“我那两个儿子当时便立下志向,长大后定要从军,不计生死效忠圣上。后来也果然如此,他们三兄弟都当了兵,如今奉命守着我们大齐边关。”
夏焉听得感慨,一边点头一边“哦”着。
“可以说,没有圣上,我和我的孩子们就已死了三十年啦。所以如今,我向他报恩,为他的儿子分忧,还能救到大伙儿,这不是很好吗?”老妇道。
“可是、可是您的儿子们……”
“他们若在这里,定是争着抢着试药,哪里还轮得到我?”老妇呵呵笑起来,“如今我若当真因为试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知道了,虽会难过,但更会以此为荣!”无比慈祥地看着夏焉,枯皱的手掌摸了摸他隆起的肚子,“今日情景,恰似当年,而且您瞧,今日我这脑子始终清醒得很,看来一定是天意。”
夏焉一震。
的确,平时说家常话时没觉得,如今一见,婆婆实在头脑清晰深明大义,养育的孩儿亦是个顶个的好。
然而此等大事,他无法立即决断,只说会认真考虑,便亲自送婆婆离开。
一出衙门,他惊讶地发现外头竟然拥了一堆人,男女老少、生病的未病的都有,大伙儿群情激昂,你一言我一语地喊着——
“大人!我愿试药!”
“让我试!我身体好!”
“李婆婆这么大年纪都来了,我们年轻人怎能落后!”
“大人不要犹豫了!让我们试吧!”
“对啊大人,我们是心甘情愿的!我们不怕!”
夏焉深深吸气,胸口憋闷,鼻尖与眼眶酸得发痛。
身后脚步声响,他回头一看,是程熙朝他走来,一手按上他的肩,认真说道:“如今,你已成了宣梧县的主心骨。”
夏焉心头一滞,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做到了最想做到的事情。
程熙握着他的手,微笑走上前,向众人道:“试药需商讨一些细节,大人理清楚之后,便会告知诸位详情。在此之前,还请诸位暂时散去,稍安勿躁。”收敛神色,深深一躬,“多谢诸位高义!”
百姓们霎时安静,夏焉跟着一躬到地,久久不起,抖着双肩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
“我夏焉,多谢大家!”
夏焉随程熙进入县衙,俱是不能平静。
许久后,程熙握住夏焉的手,道:“焉儿,如今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们一定要坚持住。”
夏焉用力地点头。
程熙眸色一闪,再道:“刚刚收到了两条十分重大的消息。”
夏焉浑身不自觉地一紧,喉咙滑动了一下,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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