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沈卫民，是刚刚牺牲的李卫国的弟弟，亲弟弟。”沈卫民淡淡解释道。
“嗯嗯，那沈同志能?不能?说说你这次来是要做什么，要是关于抚恤金，那个……”
“周师长……”程振华皱眉，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不管是他去沈家时还是刚刚在这里见到沈卫民，对方都?没提一个钱字，现在提起这些，他觉得是对对方的侮辱。
沈卫民却没有这种感?觉，他现在还能?笑?得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就想问?问?这抚恤金是怎么分配的？”
周师长看了?一眼旁边的常副政委。
“原则上是父母，妻子?和儿女?平分，现在这两个孩子?还小，台素华同志一人领着三个孩子?，组织上会在一定程度上予以照顾。”
“哦！”沈卫民不冷不热，“我哥生前最孝顺，从来没短了?我娘，这牺牲了?倒是你们替他做决定了?。”
“沈同志……”常副政委想开口，这咋能?一样，要说这儿子?孝顺父母，儿子?没了?，父母想的第一件事也应该是儿子?的孩子?，这咋还能?想着分抚恤金呢。这还扯上到孝顺不孝顺上去了?，把?这钱送回家老人家就能?开心了?？
沈卫民不想听这些，“听说组织上已经为台素华物色好了?结婚对象，是你们物色的？还是她自己找的呢？咋？他们两个都?需要有另一半来替自己分担，我哥牺牲还没公开告诉我们家属的时候，你们就替她想好了?下家，工作效率很高?啊！我哥在另一边不定多感?谢你们呢。”
沈卫民嘴角含笑?，看着在场几位脸色铁青，又加了?一句，“有这工作效率，咋不睁眼看看这烈士的孩子?在部队都?过?成什么样了?？说出来真让我们这些家属寒心。”
本?来大家都?是很气愤的，他们这些人平常都?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就是副政委平常见惯了?家属撒泼打诨的场面，也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你工作不力。但是听到最后几个字，他们都?跟懈了?劲儿似的，“让家属寒心”这几个字杀伤力可是极大的。
“我现在也不是在跟部队要说法，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日理万机，为家国，为人民。我心里尊敬，但是我这人心小，撑不住船。这几天这俩孩子?过?的可不是人过?的日子?，还差点就沦落到到食堂捡人吃剩的去了?，我这个做叔叔的瞧着心疼。
要是您是我，您怎么想？不是我有情绪，说实话，你们能?为俩孩子?做的有限，说到底要是他们留在部队，还是要靠台素华生活，但那是个能?靠得住的人吗？在我哥和她的婚姻里，我是个外人，所以我不去评价他们夫妻两个如何如何。就看这些日子?，她能?让两个小的孤苦无依，无吃无喝，就不配为这个母亲，所以不如就让他们跟我走?。
至于那些个组织上的安排，具体是谁安排的，你们把?那人叫来和我当面对质。我倒想问?问?他，既然台素华已经和我哥递交了?离婚申请，台素华现在又一心扑在别人家，这孩子?为何还都?得跟着她？
要是你们坚持说，这离婚申请没批准下来，他们就还是夫妻，那我就要问?问?了?我哥还没牺牲之前台素华就一心照顾何团长一家，这算什么？要是这都?被允许，我是不是可以上军区法庭告他何红明破坏军婚？”
沈卫民一字接着一句的往外说话，步步紧逼，句句质问?，让在场几个人节节败退。
程振华身后的勤务员张大嘴巴，下巴都?合不上了?。我滴个乖乖，李营长这个弟弟平常看起来乖乖巧巧，身子?虚弱的恨不得走?三步喘两步，这说起话来咋那么能?呢？
“沈同志，你这话说的就偏激了?。李营长在时，他们可没有丝毫逾矩行为，我们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军队里有些好事儿的家伙，说出的话不经大脑，你听到的可不能?全信。再说了?他们……”常副政委想说什么，被傍边的周师长捣了?捣胳膊，只能?悻悻闭嘴。
“你说是就是，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有没有的我也没法求证，不过?结果总不会说谎，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众位不用和我打官腔，我一个老百姓也说不过?你们，我要把?孩子?领家走?，各位领导做决定吧，让还是不让？”
周师长和常副政委你看我，我看看你。
“实话告诉各位，你们和台素华现在说的再好听，承诺的再多，我都?不信。我今早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小孩儿在河边搓床单儿，那么大点儿去河边没一个人管，在我们村里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就是你们说的照顾，这就是我哥牺牲后你们给予的照顾。你们忙，不可开交，我都?离家，我就想问?问?都?这个情况了?台素华为何还扒拉着两个孩子?不放？我不是无知青年，各位也不用想着忽悠我，你们说再多我也当放屁一样。”
“你！”周师长的警务员先忍不住了?，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对师长出言不逊。不过?，他手刚伸向?枪袋，就被后面程振华踢了?一脚。
“能?耐了?！”程振华呵斥，“我看你是欠收拾，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那是我们烈士的家属，你想干啥，我看你先给自己一枪还差不多！”
“滚出去！”周师长瞥了?一眼，不耐烦的冲自己的警务员挥了?挥手。
和人谈判，最怕遇到沈卫民这样的人。目的明确，寸步不让，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抱着他原本?要达到的目的，根本?不听别人说什么。
周师长和常副政委对视一眼，几个人拉扯着出了?屋。
“咋？还真让他把?孩子?带走?。”
“你们管不好，还不让人爷爷奶奶，叔叔管，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程振华悠悠说道。
“李卫国是从山村出来的穷小子?。让两个孩子?回去，不是耽误了?他们的一生吗？这段时间大家都?忙，今早这事应该只是一时疏忽，还不能?求个原谅？”常副政委不满道。
程振华瞥了?他一眼，“和我说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们和里面的沟通去。”
常副政委不说话了?。
“先把?台素华同志叫回来吧，八字刚一撇，她现在做的确实过?分了?。”周师长沉吟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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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军区建在省城管辖区内，各方交通便利，却确确实实是边缘山区。为了?方便，就在最近的县城建了?一座军区医院，各方面设施都?比较完善。
台素华已经连着两周没回军区了?，倒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何红明他闺女?何叶得了?肺炎，离了?她就哭就闹。没法，她只能?留下，家里三个孩子?她都?托付给了?何红明的母亲。
闺女?还好，听话，和红明儿子?相?处的还不错，亲姐弟似的，和红明娘也能?说得上话。反正以后是要住一起的，交流交流感?情也没错。两个小的就不那么好带了?，惯会作怪，转个眼就能?给你闯个祸。
也不知道这些天在家里闯没闯祸。
何叶这孩子?的病这几天又有些反复，台素华没法丢手，她现在连自己吃饭都?得有同事给送，也没谁给他说说部队的消息。
今天来给她送饭的是邻居庞连长的媳妇春花。
“我说嫂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你用的上这么上赶着吗？家里三个孩子?都?不管不顾了?，搁这儿伺候这个小的。现在已经这样了?，以后到他家不得当牛做马呀。”
春花性子?直，一向?有话直说，她就看不惯台素华这伤秋悲世的劲儿。李营长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生了?儿子?刚会跑就扔进了?部队托儿所，说什么自己是新时代女?性，得工作，说的跟谁因为养孩子?耽误工作了?似的。
现在李营长不在了?，她转而搭了?另一个男人，跟终于活过?来了?似的，整天风风火火的替人干这干那，要她说这就是贱。
“春花，你咋这样说呢？何叶这孩子?病了?，就算是一个部队的也该搭把?手啊。”
“搭把?手是该搭把?手，但不像你这把?搭把?手啊，把?自己都?搭里了?。人家奶奶一句话没有，你一个外人上赶着干啥呀？你家俩儿子?现在都?吃不上饭，在食堂说书呢。我瞧着说挺好，就算没有你，俩小子?也能?活下去。”春花把?饭盒一放，转身走?了?。
台素华眨了?眨眼，喊了?两声春花。啥叫没饭吃？为了?以防万一，她留了?钱票的。
不过?走?廊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子?。
“姨姨，”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喊声。
台素华立刻回身，“叶叶醒了?？”
春花一直站在走?廊的拐弯处，她倒是希望台素华能?够追出来，但是没有，隐约能?听见里面温柔的哄孩子?的声音。春花叹了?一口气，算了?，人家自己愿意上赶着，她就是说破大天去能?如何？
这受苦受累的替别人养孩子?，哪有给自己养孩子?重要。人老了?老了?，也只有从你肚子?里跑出来的能?关心你两分，其他就是再亲，也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世情如此，偏偏就是有些人拗不过?这个弯儿来。
所以啊，老人到老了?也别总埋怨孩子?不孝顺，一切都?是曾经的你作出来的。别以为孩子?就没有记忆力。
小孩生病了?，不免有些哼哼唧唧。何叶更矫情些，得不停的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才行，一停就哭。
台素华累的肩膀酸痛，其实现在还是已经适应了?，刚开头那两天她累的肩膀都?抬不起来。说起来，她已经有几年没有好好抱过?自己的孩子?了?，李灵还好些，那时候李卫国忙，隔三差五就要出任务，她终日惶恐着把?李灵带大了?。后来有了?李家康，这真的就是李卫国养大的，她几乎没出上什么力。
记忆中，她就没有这样抱过?李家康，准确的说现在想想，她竟发现自己对儿子?并没有什么记忆。不知道他第一句喊的谁，第一次站起来走?了?几步，看过?哪些书和谁玩的更好？这些沾于李灵，她事无巨细。但是占李家康，她一概不知。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当时她和李卫国商量离婚的时候，对方说儿子?跟着他，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当初他们为什么会结婚呢？年代有些久远，台素华已经有些不记得了?。不过?对方穿着一身军装，推门进来给她盖上盖头的那一瞬间，她倒是记得非常清楚，甚至还记得他那天军装的扣子?第二颗有些磨损。
“姨姨，”何叶伸手够台素华的脸，不满她走?神。
“叶叶乖。”
“出去，出去。”何满伸手往外够，被台素华制止了?“叶叶乖，乖啊，等你病好了?才能?出去。”
“不要不要，我就要出去！”何叶扯着台素华的衣服，到最后不耐烦了?，对着台素华又打又踢。
“何叶！”台素华大声呵斥，接着又有些后悔，“再忍忍，忍忍好不好。”
“哇——你凶我，我一定要告诉我奶奶，你凶我！”何叶委屈的厉害。她只是一个孩子?，根本?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本?能?的告状还是让她这样喊，像是某种威胁。
台素华这几天被整得心力憔悴，刚刚又听春花提起自己的孩子?，不仅悲从中来。索性把?何叶放在地上，站起来就要离开，“那你自己在这儿吧，我走?了?。”
何叶看她不来哄自己还要走?，正要去拉，却扑倒在地，头磕在地上，蹭破了?皮。
台素华吓了?一跳，忙回过?头去，把?孩子?抱起来喊医生。
医生以为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赶过?来，却发现只是额头指甲盖大小的蹭皮。没好气的瞥了?眼台素华，“台护士，这点儿小伤，你都?处理不好吗？虽然说现在你家里发生重大变故，正在休假，不过?你既然在医院里，不想上手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说完鄙夷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医生出去后，有个小护士走?了?进来过?来给何叶处理伤口。
台素华就站在原地，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小孩大概是个记仇的，包扎后不那么疼了?，绕到台素华身边踢了?她两下才心满意足的坐在她身边自顾自玩乐。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台素华抬头，看到了?程团长身边的勤务员。
“你……”
“嫂……台同志，师长下了?命令，请你立刻回去一趟。李营长家里来人了?，要把?孩子?接家去。”
台素华脸色煞白。“来的是谁？”
“李营长的弟弟。”
“卫国只有一个弟弟，还要实时靠他补给，没了?卫国他自己都?晓不晓得能?不能?活下去，还想养孩子?？”台素华冷哼一声。
提起李卫国的农村家人，台素华是一肚子?火气。她和李卫国都?有工资，各管各的，其中李卫国出全部家用。李卫国不管她的工资花在哪，是不是不给了?娘家？她也不管李卫国剩下的钱用在了?哪？
这是刚结婚那会儿商量好的。本?来她以为李卫国已经把?钱存起来了?，后来才发现对方都?补给了?他娘和他弟弟。每个月往家寄二三十块钱，这些钱就算是在城里都?能?养一大家子?，更何况是在农村，李卫国家里娘和弟弟咋这么金贵呢？
在台素华心里，沈卫民跟吸血虫差不多。
“沈同志现在是机械厂的员工，有正式工作，养两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台护士回去后可别供火气。”警务员提醒，这还没见到正主呢，那边就火力全开了?，这要是见到台素华，沈卫民恐怕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想想就觉得可怕。
何叶已经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肺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只是留在医院巩固。台素华有紧急事情要回去，好好消消毒就能?出来。
沈卫民和台素华想象的所有情况都?不一样。
如果不是对方就站在她跟前，有人告诉她这就是沈卫民，她绝对认不出这是她丈夫口中可怜体弱的弟弟。
“台同志，我准备把?两个孩子?领回家，你觉得如何？”这是沈卫民见到台素华后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