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同志,我?准备把两个孩子领回?家，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我?绝对不同意！”台素华断然说道?，她是疯了才把孩子交到李卫国老家。
对台素华的回?答,沈卫民?并?不感到意外。最开始台素华的意思就?是三个孩子都留在她身边,要是现?在突然改口才是不正常。部队这边知道?他哥牺牲的消息比他们家属要早，台素华既然有这个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管她的目的到底是私心还是其他。
“你不同意或者不愿意，这些苍白无力的话,我?现?在一句都不想?听。其实我?所求根本不用台同志你答应，因?为我?是在通知你,而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沈卫民?表情丝毫不变,“你根本没有能力和余心想?把孩子照顾好,所以就?不要再拘着他们了,对你对我?对孩子们都好。”
沈卫民?和台素华说话时的态度称得上温和。因?为没有必要了，也因?为他刚刚已经把心头那口气都发泄出来了,一丝不剩的。
外面几个领导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这是啥意思，咋还区别对待呢？”常副政委面带委屈。
程振华瞥了他一眼，“听着吧,没找你撒泼打滚儿，你还不乐意咋地？”
“还不如撒泼打滚呢，被他那一通怼,我?今晚上没准得做噩梦。”常副政委叹了一口气。
“活该！这事从头到尾可是你跟进的,再忙面上也得说得通，不怪乎人家家属接受不了。”周师长也刺儿他。
“咋连您都这样说，我?这都安排人了,至于让他们在食堂，这不是大家伙反响确实不错吗？再说咱们这几天要盯着上边，顾着下面，有些事情确实顾不周全。
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俩小的猴精猴精的，一转眼就?能跑不见，上次的事都忘了，与其上别的地，还不如待在食堂，起码在大家脸前头，没有危险。”常副政委苦笑，自从从邓政委手中接过担子，到现?在别说囫囵觉，他一天能睡仨小时都谢天谢地了，今早还被他媳妇儿从床上踢下来，就?说他翻来覆去打扰她睡觉。
“感情一个个的都知道?，咋没人告诉我?，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个的这么能耐，还故意瞒报？”周师长瞪了一眼旁边的警务员，事情他的确只?知道?个大概。
最近太忙了，叛徒间?谍事情还没了。四朵花，他们这次摘了两朵，一朵被李卫国一枪爆头，另一朵就?是程振华从池县活捉的那个。活着的可比死了的有价值，上面连夜审讯，他们这边得时刻准备候着。整个汉北军现?在是一级警戒，层层递查，就?怕军中再出叛徒，一个就?够了，一个李攀图已经让他们付出了太惨烈的代价。
“您这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哪还敢拿这事儿烦您。”旁边的警卫员苦哈哈，刚刚程团长一脚差点送他升仙儿，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今天你过分了，回?去就?得关禁闭。你这枪是向敌人、向着敌特分子，什?么时候能向着百姓向着人民?了？这可不怪程团长给你一脚，往后他要训你，我?二话没有。”周师长觑了一眼程振华，先?出言教训。
“我?，我?没想?拔枪。”警务员大呼冤枉，他从枪夹的隔缝中掏出一张纸，“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您的行程排的有多满。”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行程是从正式上班的八点开始，到晚上六点结束。不过八点之前的两个小时就?出现?在办公室，在六点之后还要在办公室多待几个小时处理公务，这段时间?第三师在风口浪尖上，程团长四处跑动，全师胆子都放在了师长一人身上。前面冲锋陷阵，留守后方?的就?得面面俱到，上下兼顾。
但是师长他也是人，有时候确实有纰漏。警务员只?是想?表明，确实，两个小孩可能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在家属看来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周师长他不是不关心，只?是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在上面压着，他还没有反过劲儿来。
“哟，那我?们程团长可气错人了，我?就?说我?的兵不会这么不懂事。”周师长拿眼白程振华，叫你熊，凶错人了。
程振华看都没看他一眼，都当成师长了，还一点都不稳重。
“你有什?么资格说要带走我?的孩子？就?算他爹没了，我?还是他妈。”台素华反应激烈。
沈卫民?静静的看着她，突然开口“你和我?哥的离婚申请早已经批下来了吧？”
台素华因?为震惊而失声，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卫民?，她怎么会知道?？部队里明明还没公开。
“这里是人民?军队，如果你们的离婚申请没有批准下来，部队怎么可能看着你往别人家倒贴。我?哥刚刚牺牲，你就?找了下家，说实话我?并?不感到意外，从来没有在乎过，随时放手也没什?么。
但是部队领导们的态度就?耐人寻味了，他们看似并?不认同你这样做，却?也没阻止。我?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你做工作?，是不是想?阻止没阻止得了。但是眼下这个结果应该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沈卫民?面带不屑，在照顾两个小的这方?面，部队大概确实有疏忽。他作?为亲人当然看不过去。不过，部队最近似乎真的不太平，从进门到这一路上，都能感受到这股紧张肃然。
沈卫民?知道?部队部署无小事，无数性命攸关，所以刚刚几个领导说忙确有其据。他刚刚借题发挥歹话说了一堆，他们的态度也算尚可，到最后也算是没对他说重话，就?算被他怼的哑口无言，也忍住了。
恐怕在他们的想?法里，孩子跟着爹妈是最好的选择，谁知道?孩子乡下爷奶伯叔是哪路牛鬼蛇神？虽然没人提起，但沈卫民?知道?他娘和他在部队的名声必然不好，每个月都需要他哥寄几十?块钱回?去，虽然他哥可能表示是自愿，但是谁信？
二三十?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大厂产线上的熟练工人一个月可还拿不到这个工资，他们一个农村家庭咋就?需要这么多钱。而且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李卫国都成家了，也不见他家里推辞，
在第三师，上到领导下到听过这件事的人，恐怕都默认李卫国乡下有一堆极品亲戚。事实其实也差不离，原主虽然对他哥尊敬有加，但除了接受他哥的供养外，确实没为他哥做过什?么。
可以说大家都是好心，按照他们的想?法，孩子留在部队起码能混口饭吃，走到乡下能干什?么，等着饿死吗？就?如刚刚周师长所言，把孩子丢到农村，有什?么前途？能有几个人从穷山沟走出来？走出来成才的凤毛麟角，这还是被你们看到了，走不出来的可还有千千万。
这种想?法根深蒂固，所以一上来沈卫民?就?把人镇住了，闹？他不怕。他没法证明自己不是败家子，他哥确确实实拿钱养出了一个他。所以他得证明，证明自己不仅能够养活他们还能养好它们，这样才能让部队里的领导放心。所以从一上来他就?放了狠招，狠狠的镇住了所有人，告诉他们跟着他孩子也养不成软蛋！
沈卫民?想?着这个所谓的离婚申请怕是已经批下来了。只?是因?为几个孩子都需要妈，才没公开说明，就?是让孩子们在部队待的更名正言顺些。不然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根本解释不通。
“台同志，我?说的没错吧？”沈卫民?直视台素华。
台素华眼中闪躲。
沈卫民?勾了勾唇。
外面两位领导是彻底站不住了，一下子都挤进了屋。瞪着眼睛看向沈卫民?，感情刚刚那么一通发泄，是闹着好玩呢？
沈卫民?站起来，冲他们鞠了一躬。“刚才我?说话多有冒犯，各位领导海涵了。”
这是从他们进门，沈卫民?第一次站起来，也是第一次这样客气。
“我?知道?你们肯定为毛蛋想?了很多，考虑了很多。我?们是山村人，当初能走出一个我?哥是很不容易，但是他爹能，他为何不能？
一个强大的军人不是每日在部队训练，就?能够称为强大的。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监督，如果照顾不好他两个，组织上要把他们接走或是放到什?么地方?照顾，我?都没有意见。”
周师长和常副政委对视一眼，他们费心费力，劳心劳苦，为的是什?么？就?是想?给俩孩子找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刚刚的沈卫民?在他们看来太过偏激。是，没错，人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以为那就?是真实。那确实是，但可能不是全部。
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立场不同，解读也不同。
沈卫民?刚说让两个小的去食堂讨生活，过的是乞丐日子。孰不知种花家几亿人口，现?在还有近半挣扎在温饱线上。他们两个小孩儿在食堂小打小闹就?能有吃喝，安全无忧，还能消磨下他们无边际的精力，能算是坏事？
虽然说的跟这俩小孩儿无依无靠似的，但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每天都有警务员跟着，每回?去食堂，俩孩子兴致勃勃，周围少有人在他们面前提起李营长牺牲的事实，看他们还能开怀大笑，这算差吗？
说到俩小孩去河边洗床单。这个他们确实有疏忽，谁能想?到俩小孩今儿起这么早，警务员到家没看到人还吓得不轻呢。这部队里铜墙铁壁绝对安全，要是自个跑出警戒范围可=不一定发生什?么，这俩小子又是出了名的鬼调。
警务员刚刚到他们跟前的时候满身大汗，一米八的小伙佝偻着身子，都被吓傻了。然后因?为工作?疏忽被程振华关了禁闭。
谁能想?到这一幕先?一步被刚回?到部队的程振华和家属看见了，他们倒是有心辩解，但是当时小沈同志根本不听，好像他们说什?么都是狡辩似的，这事他们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说自己忙也不是借口，是确确实实忙的不行。联合军演出意外，搜查间?谍又出叛徒。李攀图的事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军区，他们三师从上到下都面上无光。国家培养这么久，培养出了一个叛徒。也就?是他们运气还算好，谍报没有发出去，李攀图又在没出省界时就?被逮捕，这要是再晚一会儿，可就?不是他们随意动弹的地界了。
沈卫民?的态度在他们看来可以理解，但难以接受。不过现?在再看，进退有度，预达目的，软硬兼施，这个小同志是个厉害的啊。
倒是台素华，当初当着他们几个领导做出的承诺，可大都食言了。
“既然我?哥的离婚报告已经批下来了，你们就?算两清了。虽然说母亲对孩子依然可以有抚养义务，但是台同志明显新家旧所兼顾不得，既如此为何还不放手？为了抚恤金，军队的照顾金？或者是我?哥留下了什?么？”
“你含血喷人！从来都只?有你们沈家扒着卫国不放，跟个吸血虫一样。还说要养孩子，沈卫民?，你摸摸自己的胸口，没有了卫国你养得起你自己吗？”
沈卫民?脸色一沉，并?不是生气，人家说的是实情，但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不解释一番，说不过去——
“我?爹和我?娘属于二婚。我?娘前边的丈夫也就?是我?哥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我?娘是个性子刚强的农村妇女，带着我?哥在他们村里不好过，就?扔下了一切，回?到娘家自立门户。后来才遇着了我?爹。
出村的时候，我?哥曾经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再也不会让我?娘吃苦，我?娘一直记到了现?在，我?哥也一直遵守着他曾经许下的诺言。
我?出生身体不好，当然到现?在也不好。不过当时更严重些，村里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说我?养不活。我?是在我?哥背上养到了三岁，直到他当兵。
我?第一次发病，是他入伍的第二年，他当时往家里寄了十?块钱，就?是那十?块钱救了我?的命。我?娘说到现?在都无法想?象他当时攒了多久才能攒出这十?块钱，但是却?很庆幸，因?为这我?还活着。
我?这条命都是我?哥给的，现?在也有正式工作?，所以台同志不用担心，我?养得起，也一定会把他们俩好好养大成才。也当初那么难，我?爹娘拉扯大了六个孩子，现?在照样不会饿着谁。”
沈卫民?说完看大家神情郑重，又加了一句：“实在不行就?让毛蛋他俩去卖艺，我?们乡下人口简单，少有娱乐，他们定能受欢迎，没准儿还能养活我?呢。”
“小沈同志啊，”常副政委无奈唤了一声，这说的好好的，大家眼泪都快下来了，咋开始皮上了？果然有其侄必有其叔。
沈卫民?笑笑。
台素华紧皱着眉头，不明白为何一屋子人为啥表情一下子放松了。
也不需要她明白。
沈卫民?把两个小的叫进屋又问?了一遍，愿不愿意跟他走。
李家康看了一眼台素华，挪步靠近沈卫民?，拉上他的手：“我?要跟小叔回?家。”
“家康！”
“娘，我?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不是一路人。”李家康老气横秋，“你看，你老是想?让我?喊你妈，我?总是喊错，李灵和何家那个长得像妮儿一样的小子就?能喊的出口，你们才是一路人。我?和叶聪都是男娃，跟着你就?是小拖油瓶，总拖累你，不如就?让我?们回?奶奶家。”
沈卫民?看着他毛蛋小侄子，那套话一句一句往外蹦，小嘴吧嗒吧嗒，也不知道?他一个五岁孩子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家康，你——”台素华还待再说。
“我?爹留下了两只?手表、一支英雄钢笔、一种自行车票、一张缝纫机票、五百……”李家康报菜名似的。
“行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我?是管不了你了。”台素华气急败坏。
李家康闭上嘴，窝在沈卫民?身边不说话了。旁边的叶聪看了一眼台素华又收回?了眼神。
沈卫民?略一思索，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低头眼看看小侄子伤心的头顶，又看了一眼旁边神情淡漠的叶聪。“趁着大家都在，我?和领导们谈谈关于我?哥抚恤金的事吧。既然我?哥和台同志的离婚申请已经批下来了，那他们就?不是夫妻，也谈不上分领抚恤金。”
“这个是当然，抚恤金本来就?是要走流程的。不过先?前也商量过，如果台素华同志抚养三个孩子，组织上会给予一定的帮助。上面批下来的抚恤金，肯定是法定继承人平分。但先?锋团从团长包括下边各营长自发拿出自己这个月的津贴想?补贴一下三个孩子，这部分本来优先?会用到三个孩子身上。”常副政委实话实说，如果是台素华抚养三个孩子，这部分当然都要交到她手里。
沈卫民?沉默片刻，“这个我?没意见，该是谁就?是谁的，我?们家属听组织安排。不过，这既然是我?哥拿命换来的钱，就?不能被随意挥霍，趁着大家都在，我?提议给三个孩子各开一个户头，到时候批下来的钱都存里头，等孩子什?么时候成年、能自由支配了，随他们取用。”
该他娘的那一份，由他娘自由支取。但是孩子们这边，最好还是存起来，沈卫民?是不会动一分，当然也不希望别人动，之所以当着领导们的面说，一是表态，二是想?约束一部分人，不过此乃道?德约束，终究防不住家贼。只?希望他素未谋面的侄女聪明点，不要早早被套走了。
军队领导听了互看一眼，这哪有不答应的，这笔抚恤金可不是个小数目。本来就?是按照高?级别去申请的，再加上先?锋团上下的捐助，尤其程振华直接掏出了一千块钱，这还不算各种票据，已经很可观了。
“明天我?领着去。”程振华沉吟片刻。
周师长点点头，这样也好。他看了一眼沈卫民?，只?要不是做面子功夫，李卫国这个弟弟表面还挺像样的。
台素华木木的听他们说话，“你真要把这两个孩子带走？”
“是。”沈卫民?应的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