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滴墨顺着笔尖滴下来,在刚刚描出的春景图上晕开一团墨黑。
明媚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像是爆发,扔了笔,将?描了一个多时辰的线稿揉成一团,狠狠丢出去,像是在丢仇人。
刚泄完愤,转而又?露愁苦,明艳的少女眉头紧蹙,单手托腮,长长叹气。
贺采薇示意她不必再勉强:“我这份成婚礼怕是没着落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待你?画完这幅春景图,我孩儿都该落地了。”
明媚今日出门,一为散心,二为贺喜。
听贺采薇打趣自己,她硬邦邦道:“我给你?备的成婚礼不止这个,别拿酸话激我。”
贺采薇噗嗤一笑,又?颇为无奈:“我真的不懂你?愁从何来——”
明媚心情复杂的望向?好友。
贺采薇掰着手指与她细数:“你?看,因明姐姐没做成太子妃,圣人连你?一并补偿,你?成了郡主;往日你有家人宠爱,如今还多了一个厉害的姐夫,谁不知明姐姐最偏袒你?,现在带着你?姐夫一道,更没人敢惹你,还有……”
贺采薇说一道,明媚的脸就黑一分,最后,贺采薇拍案定?论:“以你如今的地位,谁叫你不痛快那就是找死,你?这满腹的情绪,从何而来啊?”
明媚曾以为,秘密被戳穿才是人间地狱。
如今方领略,以她眼里揉不得沙,腹里藏不住话的耿直性子,怀揣一肚子不能对人言的秘密,才是最痛苦的刑罚。
她甚至想像姐姐一样,磕一下脑袋全忘干净!
可她怎么就是记得这么清楚呢!
贺采薇见明媚愁眉不展,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原本你邀我,我还挺高兴的,这阵子烦得很,也只有与你一道才得几分清闲,没想你比我还折腾。”
明媚眼神轻动,问:“你?怎么了?”
贺采薇单手托腮,也不知该从而说起。
成婚这事,起初是有些激动喜悦的。
可随着婚期将?近,各种规矩责任压过来,贺采薇只觉得喘不过气。
成了婚,到底与做姑娘的时候不同。
身为主母,一言一行都被下面的人看在眼里。
像这样与好友小聚闲谈,也要捏着分寸尺度行事。
否则下面的人会觉得她是个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主母。
明媚听得直迷惑:“我虽没成婚,但也见过我姐姐的样子,哪有你?说的这般?”
贺采薇险些笑哭:“谁能似明姐姐那般有福气?外头的人都说是秦大人攀了高?枝儿,可这女子嫁的好不好,顺不顺心,也只有同为女子才看的真切。”
明媚眼一瞪:“他就是攀了高?枝!”
贺采薇仰天长叹,再不与她掰扯。
然而,她这番话到底引明媚生?出些感慨。
她年幼时体弱,只有明黛一个知心姐姐,亲近玩伴。
后来长大懂事,在外面习惯了端着姿态,也只有贺采薇一个说得上话的好友。
现在,姐姐和好友都要成婚了,少女的想法突如其来,不经思考:“不如,我也寻户人家嫁出去得了。”
贺采薇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呼道:“啊?你?要嫁谁?”
明媚本就是心生?感慨随便说一句,被贺采薇一吼,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正欲解释,却见好友的目光擦过自己,落在了远处,原本散漫的坐姿瞬间端正。
明媚回头,脸色骤变。
如今春色复苏,正是赏景郊游的好时候。
玉兰苑游人如织,十分热闹。
二人所处本是一处僻静的园角,又?有奴人守着,不该有人打搅。
可凉亭外挺拔俊秀的青年,乃是贺采薇即将成婚的准夫君,瑜王殿下。
瑜王在皇子中排行第四,母妃家世平平,元德帝对她谈不上盛宠,但也没忘记过。
所以,四殿下也是个低调沉稳,务实求真之人。
今迎娶贺家女,四殿下出宫建府,得封瑜王,贺采薇便是瑜王妃。
大抵是听说了未婚妻在此,不好视作不见,所以过来远远打个招呼。
可……这男人怎么会和瑜王混作一堆?
明媚看着静静立在瑜王身边的男人,轻轻搭在座臂上的手不自觉握拳,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变化?紧张局促起来。
瑜王笑容清浅,温和道:“今日来此谈事情,听闻郡主与贺家娘子都在,便来打个招呼,今日天好景美,本王做东,还望郡主与贺娘子在此尽兴。”
贺采薇笑了笑:“我与郡主乃是寻常小聚,岂敢耽误王爷正事。”
瑜王颔首一笑,自不会与未婚妻在这当众争论他该不该做东招待。
回头交代一声,下头的人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待人离去,贺采薇拍着胸脯连连喘息。
“我父亲常说他稳重负责,自婚事定?了,便时时刻刻在我耳边念叨,唯恐我失礼,你?现在知道我与他相处的心情了吧。”
明媚没回答,还看着那头。
那男人由始至终没看她一眼,仿佛他只是瑜王身边一个摆件儿。
“你?怎么了?”
明媚眼一动,回过头:“瞧见你?念叨了半天的准夫君,多看看也吃味儿?”
贺采当然不会吃味儿,她挑眉道:“难不成你?真的思嫁了?”
不等明媚回应,她先激动起来:“心里有人选了吗?要我帮忙吗?”
明媚稳住心中那丝慌乱,冲她慢慢绽出笑:“管好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