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蛇精病人和醉酒的人劲儿特别大,身体特别沉,这话还是相当有道理的。白柯那不靠谱的爹,白子旭,别看长相斯斯文文的,身量也清瘦,倒在白柯更为单薄的背上却依旧是个不小的负担。
可沉归沉,白柯却依旧能背得稳稳当当,还顺手提溜走了带出来的那把伞。可见平日里没少干这种事,经验相当丰富。
说起来,所有见过他们父子的人都说过:单单看脸,白柯和白子旭只有三分相像,毕竟白柯一直闭着眼睛,周围还有诡异的胎记,对容貌影响实在不小。可是,如果两人远远地往那儿一站,整体气质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
前提是在白子旭没有开口说话的情况下,还得是非雷雨天里……
白柯就这么背着长相气质像他哥,行为却更像儿子的白子旭,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老楼里。
白柯所住的这栋老楼位置有些差,虽然这片居民区的规划本身就乱得很没谱,但它却依旧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不小心滴在一大块墨团之外的墨点子。它位于整个小区的阴面,单独成排,前有长巷高楼挡着,后有成片民居遮着,采光很是问题,每天的日照时间都很短,下午四点过后几乎就再照不到光,显得格外破败阴森。
构造问题加上天气影响,虽然这会儿刚到晚饭时间,老楼的楼道里却已经晦暗得需要数着台阶上楼了。如果是一个人倒还好,脚下有数,没那么容易摔倒,可如果背上再背着一个,脚步便难免会有些踉跄。何况,在四周围的邻居眼中,白柯还是个瞎的。背着个人上楼的难度自然难以想象。
可白柯却并没有任何要叫人帮忙的意思,他只是皱着眉,面朝着台阶定定地站了片刻,然后把背上那不省人事的货朝上托了托。
“今天,这暗得有些不对劲……”
他极为低声地嘀咕了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抬头朝上看了一眼,别家的大门都紧闭着,没有什么出入的动静,大概都在吃着晚饭。
沉默了一会儿后,白柯收回视线,然后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般,睁开了那双紧闭了几年的眼睛。
曾经有邻居悄悄猜测说,白柯常年都紧闭着双目,大概是因为眼睛太久没有使用过,在长身体发育的过程中已经渐渐变形,睁不开来了。
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这双许久未曾睁开的眼睛非但没有出现任何萎缩、浑浊等状态,反倒在晦暗的楼道里显得有些发亮。只是如果再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这双眼睛平日确实还是闭着更适合。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里是一片泛着亮光的黑色。
这黑色纯正而浓厚,但发出的光亮又似乎在流动。看起来,存在于白柯眼眶中的,似乎根本不是正常的眼睛,而更像是两团浓黑色的不断流动着的水。
在这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如果此时有人经过,看到了白柯睁开的双眼,再配以这对父子还在不断滴着水的形象,绝对来一个吓死一个,来一双吓死一双。
这双眼睛最初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而是与平常人的并无二样。
在白柯的印象中,他小时候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眼睛挺漂亮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也看不见。
从白柯有记忆起,他的世界就是黑色的,甚至连一点光亮也感觉不到,盲得彻彻底底。那时候,向来不靠谱的白子旭难得靠谱地给他找了个地方,和一群同样眼盲的孩子,跟着一个胖胖的阿姨学着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去适应生活。
同样的东西,他们学起来总是要比正常人慢一些,以至于从三四岁起,到十几岁,教他们的始终是那个胖姨以及她的几个朋友。只能说,他们教得真的很不错,当年的那一群孩子都成长得很好,积极乐观,有几个还格外地爱笑爱闹,就连白柯,也差点成为那样的人。
而导致他变成现在这种性格的,是他十二岁那年的一件事。
那天究竟是因为什么在上着课的过程中晕了过去,白柯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等他醒过来的时候,闻到的便都是消毒水混合着酒精的气味。
因为眼睛的因素,他对医院的味道总是很敏感。
当时的他能听到胖姨特有的有些尖亮的嗓音嚷嚷着:“诶?!醒了醒了!我看到他手指头动了!粽子,快去叫医生护士来看看!”
白柯下意识地转头偏向胖姨的方向,就感觉还未睁开的眼前有什么光斑似的东西一晃而过。
其实在那几年,他有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证据就是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形的光斑。他不记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前不再是一味单调而浓重的黑色。而是开始出现一些极为模糊、极不明显的光斑。
在他慢慢适应之后,他发现,这些光斑正是一个又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这些光斑随着年龄的增长,以极为缓慢的程度,一点一点地变亮,变得有大致的轮廓,让人可以分辨。
也正是因为这些光斑的存在,白柯的生活才变得没那么困难重重,走路撞到人或是晕头转向磕到墙的状况逐渐变少,最终消失在他的日常生活里,以至于他看起来甚至开始有些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
那时候的白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把这样的变化告诉任何一个人,而周围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同,唯独胖姨某次似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柯最近好像不那么磕磕撞撞的了。”然后拉着他试了一下眼睛的光感。
只是那时候,这些光斑都只有在他睁着眼的情况下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