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敏敏仿佛是不受控制般伸过手去,接住了那把短刀。曹远铮铮誓言,在她听来,如同短刀的刀锋,划过她的心扉,划开她的记忆。
她曾接过一把类似的短刀,她记得很清楚,她接过!
那年,湖边,神色匆匆的二师兄,将从不离身的短刀,送到了她的手中。康猎没有看她的眼睛,而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给他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她根本没有在意过他,以及他的刀。
温敏敏的声音略显迟疑,发着颤,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把刀,她问:“祖上的规矩吗?是……怎样的规矩?”
曹远一愣,他以为师妹只是好奇一问,便道:“难为师妹替我传讯给大小姐,曹远在此先谢过。师妹有所不知,我和叶涌出身白湖北冥一脉,族里无论男女,从出生就身傍一把短刀,刀寓人,人似刀。这把刀,便是我的身心所向。”
温敏敏当然知道北冥一脉,她怎么会不知道?!多年前,白湖北冥康家的家主和如风堡堡主封正是生死之交,她的二师兄康猎,是曾经的北冥少主!
但她不知道的是——或者她害怕知道的是——
“赠刀,对你们北冥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温敏敏心中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好预感,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燃烧,头脑几近无法思考。
但她需要知道答案,就在此时!她一定要知道所谓“生如一刀,忠于一人”是曹远心血来潮胡诌的寓意,还是这个族群亘古未变终其一生的承诺。
如果是……不,不可能!
曹远遥想温灵灵接到刀时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或许亦有此一问,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每一把刀都喻指一个北冥人的心血性命,性命所托,一生只有一次,当然唯平生挚爱。”
他顿了顿,又抬头看向温敏敏道:“师妹,你若觉得师兄傻,要笑要骂,师兄都不怪你。”
温敏敏的眼睛瞪着老大,别说笑话曹远了,此时她只觉得外界的一切都与她隔离开来,脑子里涌现出一些本该被遗忘的话语,她曾说过的话语——
“康猎,为什么你总爱盯着我和大师兄看呀?又想找茬告状?!”
“康猎,武功好了不起吗?你就不能让让阿良,他才是大师兄!你为什么非要赢他?”
“臭小子康猎,我看到你跟踪我了!你肯定又在打坏主意!”
“咦,是谁帮我把刀磨好的?不是阿良你吗?那是谁?大师兄,你别不承认嘛。”
“啊,是谁在我窗台上放的桂花糕?还有蜜饯,都是我喜欢吃的呢。丫鬟们挺贴心的呀。”
“这是我一直想要的碧翠山磨刀石!是谁送给我的?一定是爹!”
哈,哈哈哈,是谁每日早起为她磨刀,是谁心心念念她的心爱之物,是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只为她达成所愿——这么多年了,居然这么多年呀,他没有开口,她亦没有发现,这才是答案——
“那个笨蛋!那个傻瓜!”温敏敏狠狠一跺脚,脱口而出。她一手将《寒冥功》死捏成了一卷,残页几乎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握得那把短刀直发紧,犹有声响。突如其来的霸然气势,更是把一旁的曹远吓了一跳。
“师妹,你骂得对,师兄确实……”曹远其实有点懵,因为他没料到一向谨然慎重的温师妹,居然如此直白就骂出了口。
还骂得那么用力。她或许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了。
曹远中心不免黯然,只道:“我走了,师妹多保重——”
他话音还没落下,只见温敏敏一招风行水上,突然一下飞跑开了去,根本没有理会他。
曹远本想抱拳一拜,但转头,林子里就只剩他一个。曹师兄不由二丈和尚一个,心里亦经不住地纳闷——
温师妹,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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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敏敏只觉头疼欲裂,浑身酸痛,她不停的跑着,一刻也没停,热气却没有放过她,就如同过往的记忆没有放过她。
她恍然看见,年幼的康猎,站在小树林边,装作不在意地冷着张小脸,却总是向她这边看过来。只要她和温良打闹,那张俊朗的小脸就冷得更甚,有时还会过来冷言几句。那时,他就开始在意自己了吗?
她似乎又看见,年少时的康猎,在练武场上和自己过招,他不像其他师兄弟那般会偶尔放点水,让平日爱偷懒的师妹轻松过关,却也绝不会下重手。每一次都是打飞她的刀,只有一次没有把握好力道,打痛了她的手臂,那时他的眼神,她就觉得有点奇怪——是在讨厌自己吗?明明是他伤了人。那时,他其实是在懊悔和心疼吗?
她还看见,十六岁的康猎,遇到从大师兄房里走出来的自己,当时她的脸红红的,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阿良在任务里受了伤,我看看他伤势如何,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你要是乱说什么,我饶不了你……臭小子你听见没,喂!”康猎不发一言转身就走。那时,他背过去的脸,是否有过受伤的表情?
温敏敏一路跑到河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在这里,身为封敏的她最后一次见到康猎,就在她临死前的半个时辰内。
然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那个讨厌的二师兄,那个曾经把寓意性命的刀交到她手中的二师兄——
“师妹,我今晚出庄。祝你和大师兄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你们成亲之日,我就不去观礼了,这把刀送你为贺。”
“这不是你每天都带着的刀吗?送我,你舍得?”封敏斜眼,对康猎轻哼了一声。
康猎没有像往常般讽刺回去,只是低声道:“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