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走后,温敏敏略疑惑地抬眼看向文七,文七也正看着她。那是一双和平日里的温和或调笑完全不同的眼眸,内里印出刺入骨子里的冷厉,居高临下含着淡淡的轻蔑与不屑,这绝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睛。
温敏敏心骇大动,不由退后一步,才轻声道:“我们,不和黑衣哥哥一起吗?”
“妹妹都知我武功高强,要自行离开并不难。而妹妹——”文七笑了,笑声却很沉,寒意似冰冻三尺,“如今在猎风教自己的地盘上,还不好脱身吗?”
温敏敏满是泥土的脸,从外看不出情绪,她听出了文七话中的意思,却不知他为何认定自己是猎风教中人,只能硬着头皮道:“文七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别装了,温妹妹,今早救你时,你散发的内功气息虽微弱,但让我倍感熟悉,和温名内功相似却不同——除了猎风教,不会再有旁人会这心法了。”文七轻笑抬眼,说出的却是温敏敏听不大懂的话,“看来教主是派出了亲传弟子。放心,我不会揭穿你,也不会问真正的温二小姐去了哪——你们猎风教想玩,我到拭目以待看温名如何应对,不失为趣事一件。”
温敏敏不答,她心底一边深深懊悔自己的大意,练武场躲避暗器时竟不小心用了如风内功,还不知堡内其他人是否有察觉——应该不会,前世听爹曾说能在方寸间分辨内功气息不同的是绝世之高手,封正自己都未能做到,今日在场各位就不必说了,只是今后万不可再犯这般错误。
另一边,她又暗暗松了一口气,细细听来,文七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认定她是猎风教派到温名的奸细,但这么一说,会如风内功的猎风教和曾经的如风堡似乎渊源不浅。
想来,她爹封正曾在如风堡内收养了好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不知姓氏,他们便与自己一般姓封,按着“敏于事,慎于言”的封家家训顺着起名,她的四师弟封事,五师妹封心真以及小师弟封言皆是由此得名。
难道猎风教这些姓封的妖人,其实都是师弟师妹们的后代?!可能吗?猎风教,邪魔歪道是也,勾结官府,欺凌弱小,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封情儿更是亲手毁去了她的脸——
不,绝不可能,爹曾教导,“临渊绝壁,侠道为先,八大门规,敏事慎言”,不论身处何地,如风之人以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为行事之准则,曾经在如风堡武堂内起誓,说要为武林正义而战的师弟师妹们,即使未必行善,但也不该会有堕为魔教的后代——不可能!就算再过两百年,她都不会信!
文七在骗她?还是试探她?文七自己又是怎样的身份?他是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果然同她一般,他亦拥有前世的记忆,却远远不只是如此,他不仅武功高深,对现世了如指掌,他不拘泥于温名堡,似乎一切又都逃不过他算计,若不是自己经历太过离奇,说不定早从头到尾被他文七看了个透,他到底是——
温敏敏微低着头,久久默然,到似无声地承认了文七的说法。她缓缓抬眼,终于也露出了不同于孩童的复杂的眼神,对文七道:“你,究竟是谁?”
文七小公子淡淡笑着:“去问你的教主师父,或许他会和你讲讲以前的故事。”言罢,他又故意转头,对温敏敏调皮一笑道,“对了,小丫头,看在你内功练得不错的份上,临走告诫你一句,别学你师父,武功再高也没用,有空多读些长脑子的书,可别小看细作这活儿,你眼下做戏的模样,真不够看。”
言罢,文七一挥手,一只鹰低飞而来。他抬眼,不远处,夜鸦暗影纷飞,月冷临野,似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轮廓栖于高树间。
文七扬了扬嘴角,他居然亲自来了,这才有趣。
那高树暗处之人,也看到了他,眼见白衣的文七轻功离去,他目若深潭,面寒凝冰,蓄而不发之势,令身旁的寒鸦皆不敢肆意,稍稍靠近便惊吓得散开了去。
文七笑意轻轻地荡开。若是此刻动手,他绝不是那人的对手,可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那人依旧固执地遵守着这世间早已无人记得的师门行规,不对幼子下手——若非如此,这早已武功造诣天下第一的猎风教教主,如何在这百年里次次都惨败于他之手。
呵,多么愚蠢的善良,多么无聊的忠守。文七笑容隐去,鹰高飞而过,他消失于夜空中。
高树间,夜鸦围绕,寒意凛冽,黑衣之人目光森然。
片刻,一春风玉面男子现身于侧,恭敬道:“教主,副教主下令斩杀朝廷走狗,刚下手了一个,温名青城的人就冒了出来。温无畏亲自带人来了,副教主和其他两位护法相继出手,前院打得不可开交,不知接来下如何吩咐?”
黑衣冷然的猎风教教主目光扫过树下,不远处的女孩正抹掉脸上的泥,将面纱覆上,远远的看去,她的身形隐约很像记忆深处一抹明媚娇俏的不灭残像。
那抹残像存在很久了,久到他也记不清是从多少年前为始,她被珍藏于心底。可即使是残像,她依旧离得那么远,从不知道他在暗处看她。
“撤罢。”猎风教教主收回了目光。
玉面的林护法封临得令便将离去,临了却听见一向冷寒利落的教主开口道:“这丫头是谁?”
封临顺着看过去,树下那着面纱的女童正在试图寻路,他盯着温敏敏思索了半刻,道:“这丫头,我好像听手下教徒提起过,她是温无畏的二女儿。温名此次出动,和她或许还有些关系。”
她居然是温家的人?!教主微蹙,寒意笼罩,夜鸦四散。封临被强大的寒气震得退到后一个树枝上俯定,额上细汗如珠。
“教主,若有需要,我现在就去了结她。”封临抬首,一张俊朗无双的脸,那是令无数闺中少女思春的面孔,言语间说的似乎也不过是最平常之事,“一个小丫头罢了,无需劳教主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