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那?只鸽子就死了。
程维惊恐地发现自己将白帆比作?了那?只鸽子,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心脏。
“白帆。”程维在入睡之前,看着?照例给他掖好被子的白帆,清亮的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根根分明地垂着?。
“嗯?”白帆温柔地问。
“你不?害怕吗?”程维犹豫了下。
“不?害怕。”
“你不?生气吗?”
“我不?会生人?类的气。”白帆摸了摸他的额头,“睡吧。”
“别走。”程维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而微凉,白帆顺从地坐在床边。
“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去?研究所?”程维问。
“因为他们要您继承家?业……”白帆悲伤地看着?他,声音轻软,“您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如果您进入了研究所,一言一行都被严格管控,防止泄露机密技术,一直到死。到时候连见一面都是奢望,他们就……”
“就?”程维追问。
“就相当于失去?了你。”白帆换了委婉的说法,“家?长总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离开。”
“他们现在也不?会回家?看我。”程维有些恼怒,“是他们在离开我!”
白帆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小少爷,睡觉吧。”
程维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白帆,”他说,“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小少爷。”
“不?要喊我小少爷,”程维愠怒,却不?知道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喊我程维,没人?在的时候,我命令你喊我程维。”
白帆叹了口气,小孩子想给予某个东西权力?的时候,总是会用那?么粗暴的法子,就好像是某种咒语,念出来的时候,世界都绕着?他们旋转。
可是小孩子的信任和爱又那?么纯粹,霸道、幼稚、不?讲理,却让人?无?法拒绝。
“好的,程维。”白帆在月光中笑了,“晚安。”
*
新纪元198年4月5日?。程维13岁。
他拽着?白帆的手,把她带到了原本放废弃堆杂物的阁楼上。
“这些是……”白帆愣住了,捂着?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阁楼被彻底改造过,简直焕然一新,废旧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被清理空了,整个阁楼规划设计简洁,四面都是投射的光屏。
中间放着?一个透明的简易培养仓,六边形的幕墙上布满了浅蓝色的光纹,角落里分门别类放着?机器人?的零件。
程维坐在悬椅上,轻轻一蹬,整个人?滑了出去?。
他一边滑动,一边熟练地单手操纵着?身前的屏幕,昂起头:“怎么样??”
“这都是你做的?”白帆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她知道程维父母给他很多自由支配的零花钱,但却不?知道他用在了这里。
程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锡纸叠的银色星星,夹在两?根手指间晃着?,洋洋得意道,“我要是实验成功了,你就把这个奖励给我。”
白帆无?可奈何地接过来:“哎这些……”
她想说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又咽了回去?,因为程维确实还?是个孩子。
“这是我的实验室。”程维笑着?冲白帆招手,拉开高分子门,绅士地鞠了一躬,要她走进干燥培养仓中。
“这是什?么?”白帆警觉地问他。
“我想过了,”程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能研究透机器人?,我就能研究出仿生人?。去?不?了研究所又怎样?……我不?是有你么。”
“我?”
白帆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十三岁,不?知道什?么时候,程维本来残留着?婴儿肥的脸庞瘦削下去?,下颌清晰地拉出一条线。
当他低头沉思的时候,眼窝深邃地凹下去?,侧脸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气息。
他的智力?太过早熟,在学校测试的成绩一骑绝尘,所以几乎不?和在他眼中近乎弱智的同龄人?来往。
五六岁的时候,程维就会在游乐场,避开所有人?,沉默着?蹲在角落里,自己摆弄电子元件。
只有白帆蹲下去?跟他慢慢说话,他才会抬头笑一笑,把手上的工作?展示给她看,眼里得意的光芒像个正常的小孩。
……自从去?研究所的梦想破灭以后,他似乎更孤僻了。
白帆常常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发愁,只见他一天也不?说几句话,甚至不?和人?类交流,包括他常年不?回家?的父母。
他的人?际关系那?样?孤立,就仿佛一座孤岛,贫乏的情感寥寥无?几,丝线都牵扯在白帆身上,友谊、亲情和爱倾注给了她一个人?。
他就像井底之蛙,而白帆就是井口唯一能看见的那?块天。
白帆读了很多关于青春期叛逆期的教育书?籍,可程维的思想和智力?又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就像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怪胎,唯一的诉求就是去?往那?个遍地都是怪胎的研究所,仿佛是某种使命的召唤。
但路却被截断了。
“不?,你不?能研究仿生人?。”白帆摇头,蹲下来,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认真道,“程维,研究仿生技术是违法的,你一个人?再天才,也比不?过研究所几百年数十代?顶尖科学家?的学术积累。”
“你愿意帮我吗?”程维的手握住她的手。
白帆摇头,“不?。”
程维笑笑:“我不?是问你能不?能,我是问你想不?想。”
白帆抬眼看他,只见他深灰色的眸子里亮起光芒,有无?穷的激情在他平时了无?生气的身体中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经意中在他身体里蔓延生长,理性和感性交错着?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那?个游乐场里孤独又自得的小孩活了过来,仿佛灰烬里尚未熄灭的火星。
白帆想帮他,又不?想帮他。
“我不?明白有什?么区别。”她犹豫地说。
“你走进去?。”程维戴上银灰色的耳机状的监控器,温声细语道,像个孩子在撒娇,“就这一次好不?好?”
白帆最?终还?是在程维的眼神?中屈服,缓缓站了进去?,她扶着?透明的幕墙,看着?浅蓝色的光纹越来越密越来越密,仿佛蛛网将整个六边形的舱室吞没。
“程维,就这一次,你什?么信息都得不?到的。”白帆叹气,任由陌生的程序写入自己的脑海。
“不?,”程维的手指顿住了,而后缓缓抬头,“还?记得我三年前获奖的作?品吗?”
机器人?RO情感迩态化的程序?
“我很奇怪他们至今都没发现仿生人?和机器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们的情感对理智的巨大影响,和人?类几乎别无?二致。”
情感和理智,正如左脑和右脑,从来都是一体的。
触一发而动全身。
白帆突然说不?出话了,她最?后一丝意识被席卷而来的近乎野蛮而粗糙的情绪淹没,光子芯从未有过的绚烂起来,仿佛金色的海潮蓬勃不?息。
一直禁锢着?她的法则,仿佛被侵蚀的大坝,在洪流中一点点被侵蚀,一点点破碎,直到轰然崩塌。
“白帆,”程维十指交错,抬起头,看着?完全被蓝色包裹的培养仓,冰冷的荧光在瞳孔里闪烁。
“只要你想帮我……你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