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浔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谢幕霜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无论按照标准时长,亦或是第一次打晕谢幕霜时对方昏睡的时间,都比这次不知长上多久。
毫无准备,毫无防范。
谢幕霜就在她一门心思系扣子时,苏醒过来,不由分说咬上了?距离最近的小指。
季浔抬起头。
月光下,谢幕霜的脸狰狞而疯狂,爆出的青筋一路蔓延到了脖颈,不知其用了多大力气撕咬,漆黑的瞳孔几乎占满整个眼眶,如同掉入万丈深渊。
那双曾经温柔的双瞳,如今只剩下了?暴戾和欲望。
那个曾拼了命的将她撑起的人,耗干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无力回天,而后,季浔找到机会想要靠近同样的人,带他回来。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在地狱边缘行走,在刀口上穿行。
可没想到,最后却是被他拖下万丈深渊。
那一刻,季浔除了呆滞和心冷,竟还有着些许解脱。
对啊,自己不是一早就说过,若能死在他的口下,也无憾了。
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谢幕霜大抵是嫌弃小指的肉太少,已经松开了?嘴巴,他歪了歪脑袋,望着面前的这块一动不动的新鲜人肉,长吼一声便扑向季浔!
视线被越靠越近的丧尸逐渐占满,季浔抬起头,张开?手迎接。
她看到谢幕霜嘴角挂着的涎水,看见眼球之外遍布的血丝。
她垂下眼。
曾经那些时光如同过场画面,一帧帧在她脑海中浮现。
其中没什么惊心动魄的画面,无非是二人一同吃饭,一起学习,一起漫步在操场和校外此类的事情。
谢幕霜记得清季浔的所有喜好和口味,身份信息甚至是姨妈周期。
他有多爱自己,季浔从来都知道。
就连变成丧尸后,唯一念着的也只有她。
不知为何,在谢幕霜牙齿冲到面前的瞬间,季浔几乎是下意识睁开?眼侧过身,未受伤的那只手旋即按住对方的肩膀,用力将他压制在床上。
刚苏醒的谢幕霜正值火力旺盛的时刻,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他用力摆动着脑袋,身体还没碰到床褥,便是一个用力挺起身来。
他大吼一声,挣脱到地上,满目凶光的面对季浔。
季浔同样一步迈到对面,同他对峙。
她在思索。
解决一只丧尸很简单,解决谢幕霜可不容易。
对于其他普通丧尸,她大可以直接开?上一枪,亦或者将匕首横穿它们后脑勺,不消半分钟,便能从活蹦乱跳转为动静全无。
但是谢幕霜不行。
对于根本无法下手的谢幕霜,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机会再次摸到他的后脑勺,将其打晕。
如此短暂这段时间,季浔明显感觉到被咬伤的右手小指已经出现了?些许的酥麻。
尸毒起了作用。
季浔紧咬住牙。
面前的谢幕霜已经再一次冲来,在他即将咬住自己肩膀的前一瞬间,季浔一脚踩上了?侧边的床沿,悬挂的那条腿趁着对方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踢上了?他的右臂。
受到惯性的影响,谢幕霜脚下一滑就朝着地面倒去,季浔站定,同时用完好的左手撑住他的脖颈,用力按住。
未消几秒钟的时间,手下的人慢慢没了?动静,谢幕霜身子一软,再次昏睡在季浔手臂上。
季浔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松弛,她慢慢弯下手臂下了?床,同时往自己怀里一带,又错开?脚步,将谢幕霜暂置在床上。
而后,她分秒都不敢耽搁起身去摸背包。
丧尸病毒一旦传染到血液之中,便没了?解决的办法,至少现在安全区没有成功研制出可以应对这个的药物。
安全区的科研部几乎集合了?全部幸存的精英,他们没有办法,季浔又能有什?么法子。
但是有一点,季浔是记得的。
是当时她要去参加最终考核时,教官对他说的一句话。
“病毒扩散同样出现时间。”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左手颤抖着从背包里摸出那把匕首。
同枪支一样,身为杀死丧尸的另一个主力武器,搜寻部的人同样需要准备一把备用匕首,放置在背包里。
之前季浔杀丧尸一直用从安全区带出来的那一把,足够锋利,用着也顺手,便别在腰间从未更换过,久而久之,这把备用的便被遗忘在了背包之中,从未被拿出来过。
手中的备用刀,没杀过丧尸,也没有沾染过丧尸的血液和毒素。
季浔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小指。
从谢幕霜咬伤她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半个手指已经彻底酥麻肿胀,丧失知觉。
她用另一旁手背轻触。
冰冷,僵硬。
季浔左手紧紧握住刀柄,身体紧绷,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几秒后缓慢闭上眼。
适才谢幕霜咬伤她的那一刻,她本是想着,要是这么死掉了?,那也便算了?。
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大半年以前的那个世界了?,在她所能看到的地方已经翻天覆地,物是人非,还有些接触不到的地方,那里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会比这里更加惊悚恐怖,季浔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这么久以来,对于丧尸的应对,人类除了建造一个安全区,将幸存者圈在城墙里,没有任何的其他方法。
这场战争还有持续多久,最后以什?么样子结束,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离开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或是说以什么样子的方式活着。
至于谢幕霜恢复的机会,更是渺茫到她都不敢去想象。
她终日对着廖无人烟的田野,守着冰冷的石房,对着根本听不懂人类语言的谢幕霜自语,未来在哪里,希望在哪里,她看都看不见。
若是能死在他的手下,同他一起变异,似乎……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可当谢幕霜冲向她的那一刹那,她看着毫无神志的谢幕霜,却犹豫了?。
既然谢幕霜的神经尚存,他是不是也在等着自己去救他,是不是也想看到一切都恢复原状,而这持续了数个月的末世,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也都过去了。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了?。
这么多苦头都挺过来了,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就算在末世中,她不能丢了?自己,丢了那个什?么都想试一试的倔强的自己。
万一呢。
季浔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颤抖着闭上眼,眼尾不由自主的流出两行清泪。
左手颤抖举起,落下毫无迟疑。
“啊!!”
鲜红的血液猛地从小指的伤口处汩汩流出,沿着断掉的半截伤口从四?面八方滑落而下,冲上白皙的手臂,再入衣袖,宛若汇成无数条分支的长河的源头。
刹那间的剧痛令季浔手中的匕首随之掉落在地,她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似是整条神经都失去了控制。
泪水从她通红的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涌出,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左手用力攀上床,继续摸索着背包。
她摸出一袋纱布。
季浔将纱布的包装慢慢拆开?叠好,一手攥住纱布的端点,牙齿咬住另一端,紧闭双眼,继而猛地将纱布贴在自己的半截断指上!
洁白的纱布在触碰到断指的瞬间被染成鲜红。
她的嗓子里不由自主发出低沉的嘶吼,全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踌躇,她痛苦的呜咽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减缓。
麻利到手臂和痛觉似乎隶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季浔知道,断指是无法死人的,可以造成死亡的,是失血过多。
她必须要趁着自己意识清醒,先止血。
包扎算是压迫止血法的一种,将纱布包裹在伤口上,可以迫使血液减少流出的数量。
然而她的小指是被生生切断,白色的骨头还裸露在外,加上一层纱布在伤口处反复摩挲,无异于火上浇油。
手臂上蔓延的青筋几乎快要爆出她的腕子,凸起的程度同丧尸身上的差不了?多少,季浔大口的倒抽着冷气,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部吐出体外。
若想不让丧尸病毒流入体内,唯一的办法就是断尾求生。
若想在断尾求生后真的可以捡回一条命,她就必须在这剧烈的疼痛中保持镇定和冷静,将出血的地方包扎完全。
若非如此,此题便无解。
性命和剧痛间,总要选择一个。
现在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地表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不少。
季浔坐在地面,嘴唇苍白,满身是汗。
她的手指被包裹成一个不小的椭圆体,看着同曾经的小指差不多长,甚至还要高上一点,只是宽度增了?不少,静静的垂在身侧,竟不能像从前那般,五指严丝合缝的闭上。
她用尽浑身力量看了?一眼倒在床上的谢幕霜。
喘息几分钟后,季浔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她右手仍在留着鲜血,没有被殃及的另一只手一把拉起床上昏死的人,将对方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步一蹒跚的走到角落的椅子上。
她半跪在那亲手做的轮椅旁,右手指尖颤抖着拎起一角绳端。
眼前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房顶和地面似乎转换了个防线,连带着屋内的一切景物都开始天旋地转。
季浔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忍着伤痛将谢幕霜绑好。
在绳子被拉紧的那一瞬间,季浔全身的力气也被尽数抽走,指尖顺着衣物慢慢滑落垂下,她脑袋一沉,缓缓倒在谢幕霜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温度持续降低,寒意顺着地面传入全身,季浔鼻腔中一片冰冷,吐出几口白色的白气后,她缓缓睁开?眼。
屋内屋外仍是漆黑一片,甚至连月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被浸泡入墨缸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坐了?好久才渐渐回神,四?下张望找到了那扇窗户。
外面是同样的空荡昏暗,什?么都看不见,黑压压笼罩着这间小屋,茫茫的田野中像是藏匿着什?么未知的东西,让人发慌。
腿已经被压得酥麻失去知觉,手指上的剧痛也没有缓解多少,季浔靠在谢幕霜的椅子下,下意识摸了摸最后系好绳子。
好在,绳子完好,谢幕霜也没跑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但是季浔又能笃定,谢幕霜坐在她身边。
她估摸着可能是第二次自己掐晕他的时候,因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让谢幕霜这次睡得时间格外漫长,又或者是自己被痛的昏迷过去后便没了人类的声音,就算醒了?,也没有察觉到季浔的存在。
现在正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发呆。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很?险。
断指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的几率很?大,加上整个屋子没有一个活人,要是有什?么东西进来都不知道,且她晕倒的地方又在谢幕霜脚下,但凡他醒后继续狂躁,想要对付自己简直轻而易举。
自己很?可能在睡梦中可能就没了命。
季浔身上徒被激出一身冷汗,她沉下呼吸,手指按住椅子把手,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或许是起来的有些太猛,季浔眼睛又晕了?一下,她赶紧扶好面前的门框才勉强站稳,伸出左手去够手电,然后打开?开?关,照着腕子上的手表。
一点半。
她人愣了一愣,定睛看着表盘上的指针。
依然在正常转动。
季浔恍然,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几步走到窗户面前朝外望去。
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天上明明是有月亮的,且那晚的月光还算明亮,就算不开?手电,离门口稍近的位置都能隐隐约约看到些模糊的家具边缘。
也就是说,她晕倒了?一天一夜。
季浔心里忽的一慌,手电旋即照到谢幕霜脸上。
他不止何时已经醒了?,惨白的面容和瞳孔的颜色对比分明,脑袋随着季浔的方向缓缓移了过来,如同个没有感情诡异的瓷娃娃。
又是一阵熟悉的吼叫。
季浔麻木的站在他面前。
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加上手指失去不少血液,在寒冬腊月里,浑身都冷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