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东在一片杂乱却轻微的声响中醒过来。
鼻端嗅到米香,他脑子里勾抹出米粥翻沸的画面,这香气,锅里应该都已经熬出米油了?。
肥唐在说话,声音压得尽量低:“我见我东哥做过,灶就?是这么搭的,你别?叨叨了?行吗?”
肥唐教训的一定是高深:他不敢跟叶流西这么说话,因为胆儿小?;也不敢跟丁柳这么说话,因为得罪不起一个脆弱的脑袋。
旭日初升,霞光万道,一时?有点刺眼,昌东下意?识拿手去挡,这才发现手被包得像个熊掌。
这是谁家的纱布不要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然?后看到叶流西。
不远处,越野车车顶上,她放了?个帆布椅,人就?窝躺在椅子上,像在晒太阳,也像放哨,翘着二郎腿,脖子上挂望远镜,腿上还横一把刀。
昌东笑,略转了?头。
先吓了?一跳,然?后哭笑不得。
边上是镇山河,身子窝着,但脑袋高高支棱——它没法塌脖子,因为脖子上夹了?两块小?木板,像骨折的病人上夹板,又像颈椎受伤的病人戴了?牵引器。
肥唐发觉他醒了?,小?跑着过来:“哎,东哥。”
昌东心里叹气。
肥唐脑袋上缠裹着纱布,但没伤员的感觉,像阿拉伯人的缠头。
昌东直觉,这些夸张而豪迈的手笔,一概出自叶流西。
果?然?,肥唐像个解说员,絮叨个不停。
“东哥,你昨晚撞着了?,西姐说让你休息,我们?就?没吵你……”
“大家都没大事,我头撞破了?……就?是担心小?柳儿,她的头你知道的,所以现在原地休息。”
“西姐往回走了?两里地,才把镇山河给找着,估计是撞车的时?候它飞出去了?,哎呦我去,脖子抬不起来,可?能骨折了?,西姐就?给它上板了?……”
昌东打断他:“那些野草,还有火舌,没追出来吧?”
肥唐抬手指了?个方向?。
昌东循向?看去,心头一凛,慢慢站起身。
即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里的一团阴气和死气,原本黄土的底色,尽数覆上荒草的褐灰,密密匝匝,把城池裹缠得犹如巨大荒冢。
叶流西欠身看他,问:“要看吗?”
她把望远镜扔过来。
昌东接住了?,抬起来贴近眼睛,手指慢慢转动中心调焦轮和单目调焦轮——大多数人左右眼视力都不一样,单目调焦是为了?让两只眼睛看到的景象能够同?步清晰。
看到了?。
荒草已经长上城头,随风轻动,城门紧闭,覆住城门的长草穿插编织,密密匝匝,这样的缠裹,再不是单靠手拔就?能奏效了?。
换了?几个方位角度,都是同?样。
回想昨晚,肥唐兴起之下点汽油烧草,固然?给大家带来了?额外凶险,但如果?没有那一烧,他也不会情急飙车,也就?没法赶在城门恰恰关闭的那一刻冲出重?围。
昌东爬上车顶,把望远镜搁到叶流西身边,又指了?指小?扬州城:“这应该是有预谋的,一朝一夕,达不到这效果?。”
先是一城的鸡因为鸡瘟死了?个干净,然?后这荒草选在夜深人静时?破土而出,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
叶流西嗯了?一声。
昌东总觉得她声音提不起劲,忍不住低头看她:“你怎么了??”
叶流西抬头瞥了?他一眼。
昌东被她逗笑了?:“你这眼神,就?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
叶流西还是不说话,直到远处忽然?传来肥唐嚷嚷的声音:“西姐,小?柳儿醒了?哎。”
她站起来,翻了?他一记白?眼,说:“让开。”
昌东只好让一步。
但真要命,他居然?觉得,她翻白?眼都好看,那副睥睨一切的小?表情,还有嘴唇轻抿时?的样子。
叶流西顺着挂梯往下爬,下到一半时?,忽然?说了?句:“我最讨厌做事做一半的人。”
昌东说:“……是啊。”
做事做一半是不好,但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还是冲着他的,什么意?思?
他从来不做事做一半啊。
叶流西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爬,人都已经下去了?,又忽然?冒个头上来:“昌东。”
“啊?”
“我腰细吗?”
她怎么回事,一时?冰一时?火的,是昨晚撞车撞出隐患来了?吗?还有,怎么忽然?问……这么怪的问题?
昌东说:“细……吧,我也没……太留意?。”
叶流西盯着他看,忽然?笑起来,那种想绷绷不住的笑,下颌微抬,下唇咬着,唇角微微扬起,说:“哼。”
然?后走了?。
***
丁柳醒是醒了?,但如丧考妣,高深捧着粥碗,都不敢往她身边送,肥唐正用外套给她打扇:“小?柳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想开点。”
丁柳有气无力地摆手:“我要死了?,你别?费力气给我扇风了?,我才十?八……”
忽然?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差点掉眼泪。
叶流西大步过来,脚在地上踏扫了?两下,权当是掸灰,然?后坐下去:“怎么了?啊?”
丁柳没说话,肥唐给她代言:“西姐,小?柳儿说她活不长了?,本来头就?不稳定,昨晚还又被撞了?一下……真是随时?都能嗝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