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哼着歌走过?来,一只手托着那只小小的幼犬,把它?放在费渡的掌心,问他:“软不软?”
儿童和小动物仿佛不必刻意结交,天生?就能当朋友,小狗嗅出了男孩冰冷的恐惧,很努力地用暖烘烘的头?拱着他,舔他的手指。
男人?又笑了起来,问他:“可爱吗?”
费渡迟疑片刻,终于点?了一下头?,下一刻,可怕的痛苦毫无预兆地降临。
他脖子上?的项圈骤然收紧,手里依然是柔软的触感,咽喉却被冰冷的铁环呃住,费渡下意识地像平时一样收紧手指,企图拉紧那几根能缓解他痛苦的细线。
救命的空气进入他饱受折磨的气管,然而与此?同时,小狗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费渡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捏着小狗脆弱的脖子,他慌忙一松,咽喉上?的项圈变本?加厉地卡死在他的颈子上?。
费渡拼命的挣扎,身上?的绳索和大大小小的金属环都像有?了生?命的魔鬼藤,狰狞地勒进他皮肉里——
陶然举着手机,一头?热汗地在ICU病房门口打转,听电话那头?的同事飞快地说:“郑凯风和杨波都是当场死亡,其他人?由于当时都被控制住了,分?散在附近的警车边上?,爆炸时身边多少都有?隐蔽,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一个哥们儿正好被飞出来的货厢车门砸了一下,有?点?倒霉,其他问题都不大,当时离爆炸点?比较近的就只有?老大和……”
同事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陶然已经?顾不上?听了,因为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这叫什么……费渡?就刚送来的那个——家属在哪?”
陶然直接挂断了电话:“我我我在这……”
护士问:“你就是家属?”
这问题让陶然卡了一下壳,他突然发现?,费渡是没有?所谓“家属”的,他的直系血亲,一个骨灰落地七年多,一个已经?成了植物人?,他热热闹闹地活了这许多年,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根无着的光杆司令。
护士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在意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飞快地对他说:“刚才不明原因,病人?呼吸心跳突然骤停,现?在正在抢救,你们做好准备。”
陶然当时觉得一口凉气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什么,等……”
护士通知完,就算完成了任务,时间就是生?命,没工夫温言安慰,步履匆匆地又跑了。
陶然下意识地追着她?跑了两步,又想起前面不让闲杂人?等进,只好无措地停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护士方?才说的是“你们”,他倏地一回?头?,看见?骆闻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骆闻舟小腿骨折,一天之内连撞两次的腰和后背上?了夹板,头?在方?向盘上?磕得太狠,磕出了脑震荡,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具新鲜的木乃伊,仍然是晕,这会只能拖着拐杖靠在一侧的墙上?,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从他病房里蹦过?来的。
陶然赶紧扶着他坐下:“你点?滴这么快就打完了?”
“拔了,”骆闻舟面无表情地说,“死不了。”
这倒霉的周五晚上?,突如其来的爆炸案闹得整个市局忙成了一锅粥,个个分?/身乏术,陶然在急救、骨科、ICU……几个地方?之间到处跑,顾这个顾不上?那个,汗出得更?多了:“你在这耗着能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治,人?家里面也不让探视。一会你身上?伤口再感染更?麻烦,还不赶紧回?去!”
医院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药味,混在一起,又苦又臭,让人?不敢使劲吸气,每个人?跑过?的脚步声、说话声、手机震动声……对骆闻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那些音波如有?形,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太阳穴。
骆闻舟头?晕得想吐,没吭声,闭着眼靠在坚硬冰冷的椅背上?。
陶然:“赶紧走,别在这添乱,起来,我背你回?去。”
骆闻舟轻轻地摇摇头?:“别人?推进去的时候都有?人?在外面等,要是他没有?,我怕他一伤心就不肯回?来了。”
陶然得竖着耳朵才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实在很难把费渡那没心没肺的混账样子和“伤心”俩字联系在一起,感觉骆闻舟是撞晕了脑袋,说起了胡话。于是他说:“他要是还能知道谁等他谁没等他,也不至于被推进这里头?了——你快走吧,我在这等着就行了,我不是人?吗?”
骆闻舟实在没力气和他多说,只几不可闻地说:“不一样。”
这些朋友,萍水相逢、聚散随心,即便友谊地久天长,人?却还是来了又走,终究当不成勾着人?神魂的那根牵挂,终究还是外人?——当然,骆闻舟也不敢自作多情地太把自己当内人?,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隔岸观火”的飞蛾,刚开始是因为一点?若有?若无的吸引力,让他犹犹豫豫地扇动起翅膀,跋山涉水地飞过?去,几经?波折才到近前。
他才刚刚得以一窥灯罩上?旋转的图景,刚刚伸出触须去碰那一团色泽奇特的光……
陶然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才从他那三个字里分?辨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一脸找不着北地懵了还一会,才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拉回?了神智,他艰难地搜肠刮肚出一句话:“你……你没事吧?”
骆闻舟喜怒不形于色地冲他摆摆手:“先接电话。”
电话是郎乔打来的,一看就有?急事,陶然不能不接,他只好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站起来走到拐角。
“陶副,那几个从冷链货车上?抓来的招供了,都是郑凯风养的私人?打手,这些人?的工资都是从一个境外神秘公司的账上?打出来的,经?侦的兄弟们想顺藤摸瓜,彻查那家神秘的空壳公司——另外通过?杨波的信息记录,我们发现?他死前和郑凯风通过?话,郑凯风给他发了几张照片,正好是负责盯梢杨波的那几个兄弟。”
陶然身上?的热汗被仲秋之风扫过?,是前胸贴后背的冰冷刺骨:“知道了。”
郎乔:“……老大和费总怎么样了?”
陶然从拐角处探头?张望,看见?被一身夹板与绷带固定的骆闻舟沉默地僵坐在那里,好像要和木椅子化为一体:“放心吧,还……”
他没说完,骆闻舟忽然放开了握着拐杖的手,手肘撑在膝盖上?,缓缓地前倾,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