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南泱的这番话,万皓冉的眸子动了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教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绪。
她朝着窗口走了几步,望向窗外的夜空,今夜无月,只有漫天的墨色。
“如今,你已是恨我入骨,我所说的话,你自然也是不会信。”她望着夜色,目光坦然而无畏,又道,“只是,这世间之事多怪造化弄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信,我南泱竟也有这样的一日。”
“……”他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的侧影,夜色朦胧,内殿的烛火并不大通明,平素里那张明艳耀眼的容颜,就着这略带昏暗的灯火去望,竟使得他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那张侧脸,透着股子道不出的柔美温婉。
“万皓冉你贵为当今圣上,一朝天子,你没有死过,是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死过一次的人会是一番如何的心境。”她缓缓侧过头,望向他。
“……”他的双眸对上她的眼,竟是被那双眼睛里头的坦然,以及那丝极淡的悲戚惊了惊。
“今时今日,我自知罪孽深重,亦不敢多做奢求,只希望你应我一桩事。”语及此处,她微顿,双眸亦是微微动了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气便盈入了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复又续道,“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闻言,万皓冉的双眸微闪,不着痕迹地移开同她对视的视线,淡漠地望向一旁,薄唇微启,道,“你的父亲有今日,亦只能怪他有你南泱这个女儿。”
“荒城清苦,我父亲年岁已长,怎受得住那蛮荒之地的贫瘠……”南泱说到此处,已是语带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强压下心头上涌的泪意一般,顿了顿,这才望着他,声量微微扬了扬,高声道,“皇上,你既誓做明君,又如何能陷害忠良!”
“你放肆——”他眸色一冷,薄唇里头吐出了三个冰冷的字眼。
“皇上——”
话一出口,已然破碎得连不成句子,两滴如豆般大小的水珠子滚出眼眶,紧接着,泪水便如断了线一般地不住滑落南泱的面庞,她默默地垂着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双膝一弯便跪倒在了他身前。
“你无非便是容不得我,又何苦祸及我的家人?”她抬着眸子,死死地望着他,亦是死死地咬着下唇,愣是没哭出半点声音,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她唇角微微一勾,竟是挑起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缓缓开口,道,“当初,我下毒害你性命,夺你江山,今日,我便一命还一命,从此后,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字字落地,他双眸蓦地一凛,只见她缓缓抬起了左手,举过头顶,拔下了发间的一枝紫檀雕花的发钗。
“皇上,我知你心中的顾忌,是以,这一回,我不会让你为难。”她勾着唇,面上始终挂着一丝笑,定定地望着他,又道,“今日,我还你一命,你还我父亲清白,你我,便是真的两清了。”
“……”万皓冉的双眸一片的阴骛,亦是死死地望着她那满是泪迹的面容,以及那枝被她握在左手里头的钗子。
南泱那副美艳极致的容颜上,满满的尽是泪迹斑驳,她双眼赤红,定定地望着他的眸子,一行行的泪水顺着那尖俏的下颔滴落到了地上,竟是形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渍。
一双凌厉的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他此刻只觉着,自己过往的二十余年岁月中,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
此时此刻,望着她的目光,他心头竟涌起了一股子难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却教他难受得紧。
“万皓冉,你记着——”她面上仍是笑着,却是笑得泪如雨下,“我南泱,从未后悔过嫁给你。”
语毕,她的双眸微微合起,手中狠着力道朝着胸口刺了下去——
万皓冉的双眸蓦然一睁,只觉心口似乎被什么沉沉地撞了一下,微微地有些怔,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那枝紫檀钗已然没入了她的胸口。
一阵剧烈的钝痛席卷了全身,她只觉双眼一片模糊,略微瘦弱的身子朝着一旁倒了下去,恍惚间,却觉得有人似乎抱住了自己。
南泱脑中一片模糊,只迷迷糊糊地觉着,她身为一个演员,演过的感情戏多了去了,而她此时此刻躺的这个胸怀,一定是她所见识过的温度最低的。
“……”万皓冉的眸子微垂着,定定地望着躺在自己手臂上的女人,只见她面色异常苍白,心中蓦地便涌上了一股子极其诡异的感受,他动了动薄唇,话一出口,声线竟是异样的沙哑低沉。
“你真的要死了?”
“……”听了这句话,南泱只觉得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喜感,是以她勾了勾唇笑了起来,然而,笑出的却是一阵夹杂了血水的咳嗽——
“咳咳……”她抬起分外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望向抱着自己的男人,笑了笑,将这出戏的最后一笔补齐,“若我南泱不是南泱,你说你我二人会不会与现在不同……”
“……”万皓冉的双眸一阵轻微地开合,没有做声。
“也不对……”她又闭上了双眼,声音愈来愈微弱,接近蚊蚋,“若我不是南泱,就遇不到你了。”
“……”他的瞳孔蓦地收缩,下一刻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接着便是一脚踹开了内殿的大门——
“把御医院的那帮废物,都给朕宣进宫!”
天边泛起了白,夜将尽时,初起的雾有些重,整个陌阳城中透着丝丝微凉。
织锦宫的内殿中,此时此刻,可谓是甚为生辉。
那人清寒的眸子不带丝毫的情感,只漠然地扫视过地上那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御医,薄唇微启,缓缓问道,“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