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车滚轴发出细微声线,再度启程。
不论是车厢外间还是里间,都格外寂静,当天傍晚,兽车抵达兴山镇。
“前辈,我想留在兴山镇。”元时规踏下兽车后,望向青年认真道:“我如?今手头拮据,但只要制出果酿酒……”
“那些之后再说。”程溪打断道。她把兴山镇灵渠街的地契交给元时规,“上面有详细地址,我就不带你过去看了。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前辈保重。”在元时规与杨鹿的恭送下,程溪脚踩灵剑,抱着应长庭直奔山谷方向。
擦着夜,程溪抵达山谷后,直奔设有净灵石的偏谷,她人还未靠近,便看见偏谷外的巨型灵舟骨架。
“小娃娃!你怎么回来啦!”
操控木工敲敲打打?的木傀儡精神力察觉程溪的踪迹,有些惊喜,她出门还不满半年。
“等会同你说。”
程溪说罢,抱着应长庭进入偏谷,将净灵石上焦黑的一截神木扫到旁边,把人放在上面。
“应公子?”
见到沉睡的应长庭,木傀儡整个本体都惊了,“怎么了这是?生了什么?大变故,修仙界还有能伤到应公子的存在?这不应该啊。”
程溪静静注视应长庭带着清隽少年感的俊美容颜,看了盏茶时间才把沼州的事言简意赅说了遍。
“反噬?渡劫?”
偏谷外的木工的声响悉数停下,木傀儡沉思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它谨慎传音道:“应公子既然这么?说,那说明这通道修仙界里还有很多。”
“先前应公子留下的信笺里提过大乱将至,恐怕跟这个通道有很大关联,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成长。”
木傀儡说的程溪何尝不知,她视线扫过平坦的净灵石与附近角落,最终落在泥地里种的灵植上,“木伯你呢?灵木精华,你还需吸收吗?”
“不必为我节省了,我这回在沼州得了三?条灵脉,已经攒够虚土的灵石。你需要什么?,给我列一张清单,我下次给你带回来。”程溪温声道。
木傀儡嘿嘿一笑?,约莫半盏茶时间,一份略显粗糙的纸张落在程溪面前。
上面林林总总,共计二十三?样。
“这是这两年打?造灵舟需要的东西,若把上面这些东西都凑齐了,再考虑给我弄点灵木吧。”木傀儡说。
程溪轻笑?着应了声好。
“帮我在净灵石上面搭个敞亮些的屋子吧,好避风避雨。”程溪躺在宽大的净灵石另一侧,盯着昏暗的夜空说。
山谷这边没有下雪,但温度较之另外三?个季节,还是凉得很明显。
“好嘞。”
木傀儡爽快答应。
程溪双手搁在小腹,安心闭上眸子。
这一夜好眠,她醒来后遮风挡雨的屋架已经搭建完毕,就等着敲上木板。
程溪告别木傀儡,在前往缘仙城前,她又御剑去了趟兴山镇。
以前觉得路有点远,但现在能御剑后,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路程。
程溪穿过兴山镇牌坊,看着往来的炼气期修士与两侧商铺,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
找元时规前,她去了趟刘家宅邸,这里已经荒了下来。牌匾落了灰,大门还少了一扇。
程溪站在街上,没有进去。
她还没覆灭苗家,也没有手刃苗家七长老。她现在,没有资格进去。
程溪木然注视片刻,方才转身前往灵渠街。她找到住宅时,发现这里已经盖起一栋新的建筑。
她记得张玉笛当初借柳星舞之手,想要杀她,她与张玉笛虽然幸免,但住宅已经化为废墟。
本来程溪还想趁今天给元时规一笔灵石,让他找人重新修筑一栋,没想到有人已经建好。
程溪迈步走近院门,与正要出来的柳星舞碰了个正着。两年不见,柳星舞秀丽眉眼透着自信,修为也已突破至炼气九层。
仅差一步就能筑基。
“你是?”
柳星舞看向眼前青年,和声询问。
“前辈!”院子里的杨鹿见到程溪,兴高采烈地喊了声。
柳星舞立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年轻的青年便是元时规所说程师妹的长辈,她眉眼透着恭敬,主动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来看看,待回去若碰上小溪,也好告诉她旧友近况。”程溪面不改色,温声道。
想到那位程师妹,柳星舞五官柔和下来,充当半个主人地邀程溪进来喝茶。
经过一番闲谈,程溪发现这两年兴山镇或许没什么?大变化,但回春堂却变化不小。
其中最大的两件事莫过于短暂教导过程溪数个月的陈知秋顺利结丹,以及张玉笛于半年前去世。
“张师兄久病不愈,死的那几天,连东西都吃不下,实在可怜。”柳星舞手中端着一杯灵茶,氤氲热气令她眸色朦胧,她唇角微翘,语带怜悯唏嘘道。
“陈道友还在兴山镇?”
程溪对张玉笛的死毫不意外,两年前她尚且青涩,若是如今的她,料理起来几乎毫无压力。
“在倒在,只是师父突破以后,时常闭关。除了突破时出关,这两年里,也只出关了一回。”柳星舞说。
程溪抿了口灵茶,随意应了声。
没有灵境的兴山镇,节奏仍旧很平和缓慢,柳星舞慢条斯理道:“元道友说要制作果?酿酒,这势必需要一片不小的场地。我恰好盘下一座山头,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元道友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免费借你酿酒。”
元时规眸子微睁,下意识问了句:“山头在哪?”
“就在乔山,那地方原是刘家地盘,但刘家不知得罪了什么?强者,被屠灭了全家。”
柳星舞并未察觉青年顿住的动作,望着元时规轻笑道:“其他人担心那位强者回来报复,都不敢碰那附近的地,倒是让我捡了漏花大便宜价买了下来。”
“刘家我听闻过,两年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强者?”元时规皱眉问。
“谁知道呢?不过修仙界,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弱就是原罪。”柳星舞分明在笑,可话语却格外残酷。
元时规拧着眉没有说话。
柳星舞也不着急,她目光落在端着灵茶迟迟未饮的青年身上,温笑道:“可是灵茶不合前辈口味?”
“味道尚可。”程溪说着,将茶杯落在身侧茶桌上,随意道:“元道友既是刚起步,有一处地方酿酒,总好过蜗居在这屋子里。”
本还在犹豫的元时规闻言,下意识抬眸看了眼青年。随后他望向柳星舞,挣扎几瞬才点头应下:“那就麻烦柳姑娘了。”
“这没什么?可麻烦的,只要元道友不惧被牵连就好,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柳星舞爽朗真诚道:“待元道友小有积蓄后,到时想换山头就换。”
程溪见两人谈好,起身道了句告辞,御剑直奔临原城。
约莫半个时辰后,柳星舞告别元时规,回到热闹不减的回春堂书阁里。
她伸手关上书阁房门,脸上淡笑尽数卸下。踏着莲步靠近里间软塌,将上面的薄毯掀开,呈现摆在软榻上的洁白骷髅头。
“师兄。”
柳星舞伸手捧起骷髅头,顺势坐在软塌上嗓音温婉低柔,“方才可曾有陌生筑基期前来?”
骷髅眼眶里亮起一抹短暂幽光,又很快黯淡消散,柳星舞下颌抵在骷髅头顶,喃喃道:“……原来,不是位喜好管闲事的前辈呀。”
“真遗憾呢师兄。”
柳星舞柔软唇瓣对着骷髅映下一吻,轻声道:“本来还想把他喂给你,可惜他不过来。如?此一来,只能委屈师兄再饿一段时间了。”
骷髅眼眶中的幽火明明灭灭,像是在发怒,柳星舞任由他宣泄,直到骷髅眼眶再也亮不起幽火。
柳星舞下颌抬起,双手一推,将不久前才珍爱不已的骷髅头砸在地板上。
看着骷髅头滚动几个圈撞在墙上,柳星舞收敛神色,语气淡淡:“师兄,何?必这么?生气呢。他们既然托我照顾你,我自然不会让你再饿死一回。”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乔山那边不用你守了,我寻到了更合适的人。”
“这活计少了,工钱也应该扣扣。我算算,下一回喂食就定在四个月后吧。”
柳星舞自语着,脸上浮现愉悦笑意瞧着地上骷髅头,双眸真挚殷切道:“我这么?勤俭持家,师兄你一定很喜欢吧。”
骷髅头眼眶中的幽火大盛一瞬,又徒然灭去,神魂意识被拘在骷髅里的张玉笛无能狂怒。
却改变不了他被柳星舞掌控的事实。
*
程溪自然察觉到了柳星舞的不对劲,但这种不对劲更像是一种无声提醒。
柳星舞在提醒她,如?今的兴山镇不对劲。或许这提醒并非特意针对她,但程溪确实捕捉到了这些讯息。
乔山是刘家的地盘,除此之外,还是当初人炼魇被苗家七长老联合其他人元婴期围困的地方。
外人听到乔山,只会联想到刘家突遭大难。但程溪心知肚明得很,刘家已经破落,这股不对劲是炼火宗派冲人炼魇来的!
她不知道炼火宗派对柳星舞使了什么?手段,眼下她不去打草惊蛇就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灵舟上。
程溪拿出装着人炼魇的魂珠,惯性地抽两成精血喂它,借助魂血契传音道:“炼火宗派的人在找你,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机。”
“好好沉淀,我期待你大放异彩的那天。”程溪知晓自己总有一日会用上人炼魇,在这之前,所有的投入都是为之后能多一点存活概率。
回到缘仙城后,程溪待在北郊僻静无人的景观山林里,拿出最后一张金符。
她与裴游时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应长庭给的愿力化形符数量有限,而在缘仙城又必须保持人形。
权衡一番,程溪还是决定将这个保命底牌使用,只要她不遇上致命危险,金符的保命就还在。
而且金符是永久性,还能省下数十张愿力化形符,要说唯一的遗憾的,大抵是眸色无法更改。
程溪使用金符后,拿出雪缎蒙在眼睛上,在北郊待到次日天色蒙蒙亮才悄悄回北郊分馆。
她刚靠近留观病区,就被白晋逮到,带点微磁的嗓音在程溪背后幽幽响起,“你这趟休假,花去四十五天。算你一天六十块百灵膏一天,不过分吧。”
程溪:“……”
“首席,你就算把我榨干,我一天也制作不出六十块百灵膏。”程溪回头望向白晋,叹息道。
这话自然是骗人的。
但她何必把自己底细全部抖出来。
“慢慢还,我不急,如?此算来,就是二千七百块百灵膏。”白晋浑身舒爽道。
之前谈好的是两千块百灵膏,眼下程溪还得再多给七百块,难怪白晋要跟她这么?算。
“本尊也不会白让你当小苦力,这个给你了。”白晋把一个玉盒抛给程溪,施施然踏进留观病区,丢下一句话:“本尊也不是魔鬼,每日二十块百灵膏你记得供应上。”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呀?
程溪失笑?地打开玉盒,盯着这珠圆玉润的丹药,闻着扑鼻而来连她都要把持不住的芳香。她暗骂一声,连忙把盒子盖上。
程溪暂时没认出这丹药,但有一点她已经见识到了,那就是这颗丹药品阶极高!
程溪连忙追着踏进留观病区,找到在东区病房里搜集各种病例素材的白晋,熟练给他递工具问:“首席,玉盒里的是什么?丹药呀?”
“不认识?”
白晋斜眼看她,不满哼了声,“明日拿我令牌,去分馆的书阁里多看几本丹药图鉴。”
程溪:“……”
很好,没问出来还给自己添了项功课,考虑到看丹药图鉴有益无害,程溪给完百灵膏拿白晋令牌去了趟分馆书阁。
作为缘仙城大势力,明晴分馆共有二十七座,每一座分馆都设有书阁,并且藏书的数量还不少。
程溪是首次踏进北郊分馆的书阁,看着数十米高的书架布满密密麻麻的书籍,听书阁弟子滔滔不绝述说这些书籍分类。
细致得连丹道都有数十种分类,其中光丹药图鉴这一分类便有上百本,内容全都不带重样。
程溪本来是想弄清楚白晋给的丹药是什么?,结果?她看着看着,发现还挺有意思。
自此,程溪每日供应给白晋的百灵膏增至二十五块,多的那五块是她借用白晋令牌出入书阁的报酬。
外人不知情,一晃大半个月,北郊分馆的医师之间流传出痴迷医道的白首席,终于晓得培养苗子了。
馆主听说这事,拿白晋当典型催促其他医师广纳弟子,多物色些好苗子。
二月初。
阴沉了近一个月的天气,难得晴朗一回,程溪待在东区庭院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籍正在认真钻研。
“修仙界浮岛图鉴?”
一个身影遮去大半阳光,白晋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看这东西作甚?让你记的病例对症,都记下了吗?”
“记了,共计三?百六十七例,以分类法归类,其中外伤主因九十七例,先天主因三?十七例……”程溪暂且合上手中书籍,游刃有余地回应。
白晋听她归类得头头是道,提了几个病例让程溪对症,发现她全部答对,没有丝毫含糊方才满意点头。
“首席,这些浮岛图鉴所记录的浮岛,能占到修仙界近八成浮岛数量吗?”程溪抬眸望向白晋请教。
“八成?能有两成都算不错了。”
白晋摇头道:“浮岛是什么??是大势力最安全的机密之地,光就我所知,缘仙城这些势力建造的浮岛数量超过上百座。”
程溪看着手中这本薄薄的书籍,皱了皱眉,她本来还想查下应长庭所说的那个位于浮岛上面的通道入口,但眼下看来,光凭这些书籍似乎派不上太大用场。
“由修士镇守的海上浮岛……”程溪轻喃,“首席可有头绪?”
“玄天岛不就是?”白晋随意道。
程溪:“?”
嗯?下意识把玄天岛当作历练场的程溪愣了下,等会,对啊,她怎么就没反应过来!
有修士镇守,指整个陆州参与的大势力。海域浮岛,程溪隐约记得俞成光之前向她介绍过玄天岛,似乎就是建在海域之上的。
至于通道,
程溪想到自己之前随楼西州、任秋见还有万道宗一位金丹期精锐进入的异魔通道。
应长庭所说大乱,是指这个吗?
“你与九城主府的人走得很近?”白晋没探究程溪的沉思,谈起正事肃然道:“赵家。”
程溪思绪中断,微微仰头看着白晋下颌胡茬,应了声,“首席是说赵稚吗?我之前去了一趟玄天岛,他也在,还挺照顾我的。”
“九城主府这两代没什么?出彩后辈,左右逢源倒做得不错。但各个城主府之间明争暗斗始终不利于修行,你自己把握好分寸。”白晋沉声提醒。
程溪本来还纳闷白晋为何这么?提醒自己,直到她得知赵稚亲自来北郊分馆拜访她的消息。
赵稚这回递的是拜帖,拜访人还是程溪,要知道修仙界的拜帖往往代表整个势力。
赵稚向白晋递拜帖,这很正常,毕竟白晋身份地位乃至实力摆在这,值得九城主府以礼相待。
但程溪晋升馆童子不足半年,实力也只是个筑基中期。接待赵稚的弟子反复看了拜帖数遍,才回过神来这封珍贵拜帖,竟真是拜访一个筑基中期。
在外人看来,这拜帖颇有种元婴强者给炼气期修士拱手行礼,屈尊以待。
程溪却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她着一身雪黛法袍踏进茶室,见到衣着锦贵严谨的赵稚,靠近后忽地手掌握拳袭向赵稚腹部。
“等等等等!!小药,我解释,拜帖的事我可以解释呀!”赵稚险之又险地避开,连忙说。
“解释。”程溪娇软声线冷酷道:“不让我满意,那就道场见,反正首席给我批了很长的休息。”
赵稚一听道场,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在喊疼,五官皱成痛苦面具,悻悻道:“跟苗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