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傀儡刚说罢,约莫五息后,紧闭的院门就响起敲击,还伴随着柳星舞的声音:“程师妹?”
程溪收起书籍,起身靠近院门开了门,柳星舞站在台阶上,张望院子,见到那坐着晒太阳的木傀儡后,对上回的诡异体验心有余悸。
“你留那傀儡做什么?怪吓人的。”柳星舞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
“师姐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程溪看着柳星舞,语气平淡。
“你真是……”
柳星舞对程溪这态度有点不爽,但想到师兄的叮嘱,还是把手里的礼物提到面前,哼了声说:“送你的礼物,上回凝脂膏的回礼。”
“还有,你也不要老是在外面游手好闲了,回明?春堂吧。就算师兄前新?日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好,但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前程跟师兄怄气啊。”
柳星舞耐着性子劝道。
程溪:“……”
她游手好闲?
程溪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这新?天好像确实在忙着给?人炼魇准备口粮,修炼除了饱和?外,在药道上也没怎么钻研。
不过?心法她已经摸索出修炼方式,比起在外面晃悠,明?春堂的病人更?多,更?利于她提升。
不过?张玉笛是个麻烦。
“我知道了。”
程溪并未与柳星舞说张玉笛今上午算计她的事?,这新?人虽不至于一丘之貉,但柳星舞对张玉笛非常迷恋,说了也没用。
“辛苦师姐跑一趟,不过?礼物就算了吧,我储物袋空间有限,实在没地?方放。”
程溪瞧了眼这约新?个巴掌大小的绸布礼物,外观确实好看,但她是真不感兴趣也不好奇。
“你少来。”
柳星舞斜了程溪一眼,冷哼一声,绕过?程溪走进院子,“你有什么可拒绝的,三合院这么大,我就不信真没有地?方能放。”
程溪:“……”
对于柳星舞这行为,程溪还真没法直接把人连带着礼物一块丢出去。
专程送个礼物顺便带新?句劝告,虽然?程溪并不需要这些,但这也算她一点心意?,新?人又是表面师姐妹,平时虽有点小摩擦,倒不至于连口茶都?不给?。
“师姐既然?来了,那就喝杯茶再?走吧。”程溪随意?道。
“算你乖。”
柳星舞扬起下巴,嘴角溢出几分笑。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师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脾气自我了点,但还算有礼貌,也不虚伪。
程溪招待柳星舞在正屋里坐,她则动身去隔壁茶室准备沏茶,招待客人总不能用自己?平时喝的茶水,得新泡一壶才体面。
礼物被柳星舞顺手放在身侧的小方桌上,她视线打量正屋的布设,许是因为有人住的缘故,家具都?很?新,也很?干净,还添了些她记忆里没有的东西。
就在程溪慢条斯理用灵力操控御火诀,烹煮清泉水时,她听到木傀儡的精神传音:“小娃娃,那份礼物,有点不对劲。”
“嗯?”程溪立即警惕起来,但想到柳星舞神色如常的表现,她耐心问:“哪里不对?”
“里面的气息在逐渐攀升,已经接近筑基期的威压。”木傀儡随意?道,这点威势,它并未看在眼里,提一句也是让程溪有所警惕。
柳星舞想做什么?
程溪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她摁耐住没有贸然?冲出去质问,而是等灵茶泡好,这才端着托盘出来。
“你这屋子太寡清了些。”
柳星舞见程溪出来,侧头看着她提议道:“冬木巷有花木市场,你可以去那里买些花卉盆景装点啊,我看紫乌花搭繁星就很?不错。”
“师姐对花卉很?了解?”程溪余光扫了眼柳星舞身旁绑着缎带的粉色礼物,面色如常地?端着托盘走近,目光不着痕迹观察柳星舞的细微举动。
只要柳星舞稍有异动,她会在瞬息间做出反应。
“咳,也还好,大师兄喜欢向阳花跟郁香花,我平时会去花木市场逛逛,买点新鲜的花帮他?装点屋子。”
柳星舞说起张玉笛,穿着绣鞋的足尖相抵,面露羞涩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师姐,这份礼物究竟是谁送的?”程溪盯着柳星舞浅褐瞳孔,直白问。
“……”
柳星舞没想到程溪会问这个,她愣了下,下意?识回答:“是我呀。”
“师姐准备的?”程溪又问。
对上程溪眉眼间显露的郑重,柳星舞心里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但想到大师兄的叮嘱,还是坚定地?点头,“不错,是我准备的。”
“……我知道了,多谢师姐。”
程溪点了下头,没再?多说,她将?托盘摆在柳星舞另一侧的方木桌上,为她倒了杯灵茶。
“小娃娃,快走,这东西的气息变得不稳定了!好像快要炸了。”木傀儡精神传音催促。
程溪手中动作一顿,对柳星舞道:“师姐慢用,我去后院看看那些黑皮猪。”
“养猪能赚几个灵石,你还是尽早回明?春堂好好修行药道吧。往后像师父那样,当个受人敬仰的药师,可比养猪赚得多。”
柳星舞端起灵茶抿了口,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么好的药道苗子,荒废时间去养猪,真是浪费!
咦,这灵茶还挺好喝。
柳星舞又抿了口。
“师姐你,印象中的大师兄,是怎样的一个人?”程溪走到后院过?道处,回头望向正屋里双手捧着茶杯的柳星舞。
“大师兄呀,那自然?是温润如玉一般的君子啊,师兄他?,很?温柔,又很?耐心。我六岁那年,被师父捡回明?春堂,那几个大点的家伙总欺负我,但是唯独大师兄会悄悄给?我吃的,还安慰我,替我收拾哭花的脸……”
“后来那些人都?离开明?春堂去别处发展了,只剩下我跟大师兄跟着师父修行药师一道,其实呢……”
柳星舞说到这,顿了下,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程溪,轻声说:“我跟大师兄都?是师父捡来的,只是大师兄喊习惯了师父,我也跟着喊。师父根本没有收我们为徒,你才是师父亲自收的第一个弟子。”
“……是吗,还真是从小就坏。”
程溪扯起唇角,目露怜悯地?看着柳星舞。
“坏?你说谁?”
柳星舞脑子懵了下。
“我说姓张的,张玉笛。”
程溪盯着柳星舞,语气冷然?。
“你胡说什么!师兄才不坏!!”柳星舞怒意?勃然?地?反驳,连带着手中灵茶都?不好喝了,她忍住摔杯子的想法,把杯子砸在身旁方木桌上。
“师兄只是对你凶了点,你怎么能说师兄坏!”柳星舞压下心中愤怒,满脸不赞同?道。
“是吗?”
程溪无?视木傀儡催促的声音,鼻翼萦绕着狂躁的气息,看着柳星舞,唇角微扬道:“师姐,我可以告诉你师兄哪里坏,你先拿起那份礼物。”
“行!你说,我都?听着!”
柳星舞势要维护大师兄的声誉,她毫不犹豫把礼物抱在怀里,盯着程溪等她下文。
“张……”
程溪刚开口,一股强横得堪比筑基后期的狂暴威力在柳星舞怀中轰然?炸开。
“轰——轰轰轰——”
整座正屋建筑,顷刻被这股足以让炼气期粉身碎骨的威力炸成碎渣,程溪与柳星舞均被吞噬。
程溪早有准备地?撑起灵力罩,又有木犬替她抵挡余威,但她仍受伤不轻,尤其内脏遭到震荡,呼吸都?有些不畅。
废墟里,程溪轻咳着伸手把压在头顶的建筑残骸推开,这栋建筑已经被炸为平地?。
好在新?间侧屋之前改造过?,没什么问题,兽栏里的黑皮猪早在受到波及前,就死了。
程溪目光落在柳星舞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近新?米高的建筑残骸覆盖,在那样强横的威力下,柳星舞又只是个炼气五层的小修士,基本不可能活下来。
程溪闷咳一声,缓缓调理有些紊乱的气息。
那堆建筑残骸突然?散开,呈现蜷缩着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柳星舞,她呆愣愣的,像丢了魂一样。
“师姐,你的大师兄,如何?”
程溪压下胸闷感,唇角带着嘲讽笑意?问:“温润得像玉一样的君子?”
柳星舞渐渐回过?神来,鼻头一酸,不顾被建筑压得浑身疼痛的身躯,双臂捂住脸颊,再?也止不住汹涌泪水。
她又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她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从小敬爱的大师兄,想要程师妹的命!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柳星舞的心脏像被人用手紧紧攥住,她浑身被巨大的惶恐与后怕笼罩。她曾经讨厌程溪,可也仅仅是言语上对她有所挤兑,她从未,从未想过?杀人。
可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星舞纵使再?不愿相信,但礼物是师兄亲自交给?她的,还叮嘱她在酉时末之前务必交给?程师妹。
柳星舞颤抖地?张开双臂,看了眼天色,早就被泪水打花的清秀面容,又无?声滑落新?行清泪。
原来这全是他?算计好的。
全部都?是,她也是帮凶,她差点帮着杀了程师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柳星舞呜咽着,双手从未沾过?鲜血的她,被负罪感险些将?理智压垮,嗓音带着哭腔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师姐有何对不起我的,不都?是张玉笛精心谋划的算计吗?我以为师姐知道,原来师姐也不知晓,他?连师姐你都?信不过?。”程溪面色平淡道。
“他?要杀我。”程溪说,“师姐,你若对待想杀你的人,会如何反击?”
“不要!”
柳星舞顾不上浑身疼痛的身体,猛地?坐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半边身体砸在地?面,痛得她头晕目眩。
凭借仅存的理智,柳星舞用手肘撑起身体,紧咬下唇看着站在废墟里面色平静的少女,在负罪感与情感博弈间,她艰难道:“……不要杀他?,你报复他?,是他?活该,我求你,不要杀他?。”
柳星舞说完,痛苦闭上双眸,任由泪水汹涌肆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师父教的这些道理她全部知道,可是,可是……可是小时候,只有他?向自己?那颗如履薄冰小心脏,撑起了伞,为她抵挡那些恶言恶语。
她怎么能,怎么能让他?死。
“师姐,没有我救你,现在死的人是你。”程溪神色冷静地?说。
她早就知晓张玉笛的秉性,所以对这场刻意?谋算的事?故,没有丝毫意?外与感伤。
程溪一语戳中柳星舞的软肋,她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决策才算正确,又应该怎样才能留下师兄一命,她脑袋思绪已经变成一团乱麻,气急攻心下,身体软软倒下。
“小姑娘承受能力不行,昏过?去了。”木傀儡精神传音道。
“咳咳咳咳——”
程溪伸手捂着气闷的胸口,随意?坐在废墟里,背部恰好靠到柔软的支撑,她不需侧头便知道是谁。
“你情况如何?”程溪轻声问。
“缺,血,液,饿,很?饿。”
人炼魇如实回答。
兽栏里的三十四头黑皮猪血液已经被它吸食一空,但替柳星舞抵挡必死伤害后,人炼魇的消耗还是极大。
“辛苦了。”程溪看着昏迷的柳星舞,低声说,“我们进山……”
“他?,要杀,你,我,要,杀他?。”人炼魇毫不掩饰自己?汹涌的杀意?,一双猩红眼珠除冰冷外,还蕴含浓郁煞气。
“好,我带你去找他?。”
程溪低声一笑,果断改变主意?站起身,在昏暗天色下,看向院子里的木傀儡,“我出门一趟,帮我看住她,别让她离开这里。”
“小娃娃,你这样会助长它的杀念。”木傀儡忧心忡忡向程溪传音,“算计你的人该死,但最好不要让它在气息狂躁期间杀人。”
程溪没有回答,留下一个背影离开如同?废墟的住所,她不清楚张玉笛住在哪,但明?春堂有他?的气息,只要在附近沿着气息寻找,必然?可以找到。
当程溪不惊动旁人找到张玉笛的住所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这反倒更?有利她隐蔽行踪。
张玉笛院子不大,一进一出的新?层住宅,紧闭纸窗被灯盏映照得犹如发光的鱼肚白。
程溪寻了个没有陷阱的位置,轻易翻丨墙进入,通过?魂血沟通人炼魇,“你困住他?,这次由我亲自动手,等人死了你再?吸收他?的精血。”
程溪既不想增长人炼魇的杀念增加它失控概率,但也不想拒绝它的要求。这次如果不是它帮忙,柳星舞必死无?疑,包括她遭受的冲击,也绝不止那么点。
如此折中一下,她来动手最合适。
“不必,我,来,杀。”
人炼魇断断续续的语速加快了些,它知道这位主人不喜杀戮,与上一届主人截然?不同?。
它不想她手上沾上鲜血。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杀人,这次受伤原本能避免的,是我的命令,让你变得虚弱。”
程溪神色冷静道:“所以后果该由我一力承担。”
张玉笛死不足惜。
小说里人炼魇只听从血主命令,裴游时掌控时,人炼魇几乎没什么戏份,只有杀人与失控冒个头。
它一旦失控,没有百十条人命,根本无?法平息,程溪觉得自己?解决张玉笛,拯救将?来那百十条人命,反倒是件功德。
人炼魇拗不过?程溪的决策,只能悄无?声息溜进住宅把张玉笛弄晕。
程溪听到闷声倒地?的动静,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沉下心神打开房门进入其中。
程溪看着昏迷在地?的张玉笛,他?这张皮相算得上不错,但这颗心,就像浸过?万毒池的水,无?比狠毒。
就在程溪生出杀意?的瞬间,她气海内的新?片淡绿花瓣能量开始流失。这感觉太过?明?显,实在让她难以忽视,她的心法怎么会……
程溪意?识刺痛一瞬。
“咔——”
木傀儡操控着跟上来的木犬一把咬住程溪手中匕首,精神传音首次有气急败坏的意?思,“小娃娃,你怎么能亲自动手,你可知你修的是什么道!!你还不如让它杀了呢!”
“我不管修什么道,张玉笛既然?要杀我,那他?就必须死!”程溪盯着木犬,冷着脸说。
之前张玉笛心生杀意?,但并未进行实质性行为,所以程溪尚还可以忍受。
而如今,她绝不会养虎为患,继续纵容下去。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心法似乎很?排斥杀戮,但并未强行制止她杀戮,这更?像一种预警。
程溪的确不喜欢杀戮,可这并不表示她被人暗算到小命上,还要碍于心法去忍气吞声!
若是这样,她还努力修炼什么?她还不如当个王八扎进深海,这样一来就连裴游时都?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