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皇帝将欲废太子一事,朝中一时竟算得上风平浪静,乔郁与太子都照常上朝,只是平时还能维持面子上过得去,现下却是彻彻底底地撕破了脸,好在太子尚有?几分理智,第二日上朝时谢居谨甚至怕太子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情。
陈秋台下葬礼节十分简单随意,太子虽然想去,但架不住皇后日日啼哭劝阻,让太子不要再触怒皇帝,方才作罢。
皇帝没再提废太子之事,却也没有开罪乔郁,一时之间倒令群臣都摸不清这位帝王的心思。
太子心情郁结地从皇后寝宫出来,他失魂落魄,呆呆怔怔游魂似地往出走,侍从不敢多说话,太子又不让靠近,只能远远地跟着?。
太子只顾低头走路,险些撞到人才猛地回神。
淮王扶了他一把,只道:“殿下出来怎么也不叫个人跟着??”
太子喃喃叫了声王爷,苦笑道?:“我想独自呆上一会,便叫他们不必跟过来了,今日失礼,王爷见笑。”
淮王端详了眼面前青年,太子性格本就和软,身为太子多年却和三皇子不相上下,无甚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其毕竟是个俊美青年,不过半月,诸多磋磨让这孩子身上的活气都要没有了,面色白得像张纸,几乎将穷途末路写在了脸上。
“怎么弄成这样子,”淮王轻叹一声,弯腰拍了拍太子先前在皇后寝宫跪着?沾到衣袍上的灰,“太子虽然伤心,也不可失仪,恕我说句不臣的话呢,眼下看着?太子的人太多了,太子失意,不就是正中这些人下怀吗?”
太子一颤,低声道?:“这话舅舅也说过。”
淮王看得难过。
他与皇帝最不同的地方在于,皇帝当真冷情,无论利用谁,都是毫无感觉的,万物在他眼中都是棋子,唯有可用不可用之分,淮王对这些血肉至亲还?有?几分亲情,只是这些亲情并不妨碍他做想做的事情。
淮王叹息道:“斯人已去,我便不说令太子节哀这样无关痛痒的话了,只是若陈相泉下有?知,想来也不愿太子自苦如此,”他一顿,“今天天气上佳,不如我陪太子逛逛,权作散心了。”
太子道?:“好。”
他何尝不懂淮王的意思,淮王风流避世,才能在中州活得这么好,他能出言提点几句,太子已十分感激。
偏园景致幽雅静谧,清风掠过水面吹到人脸上,凉而舒爽,让太子混沌了一整天的脑袋也慢慢清醒了起来。
淮王倚在栏杆上,姿态懒散随意,他望着?形容消瘦的太子,劝道?:“陛下既然没有?再追究,太子放宽心才是。”
太子苦笑道?:“太皇太后病重,老人家身体一直很好,深入检出不问世事,前几日为了我去见陛下,”他一顿,几乎要哭出来了,“现在就病重得起不来床,我想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只说太皇太后神志不清,谁也见不了。到了母后那,母后又哭了半日,告诉我说宫中皆传是我将太皇太后气病。”
淮王安慰道:“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生病也是人之常情,太子不必将这些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心中暗暗感叹皇后不分轻重缓急,这样的话不去追责是怎么传出来的也就罢了,竟还?能对太子说,太子本就是强弩之末,难道皇后要做那最后一根稻草吗?
“连太史局都说了是天象有异,乃是天灾,非是人祸,陛下将欲去祈福祭祖,来回七日,太子所要做的便是好生监国,不要过于忧心。”
他不提皇帝要去宗庙祭祖还?好,提了太子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太子低声道?:“废立东宫,都是要去太庙告慰先人的。”
淮王闻言一愣,道?:“这话也是皇后听来的?”
太子半天不语,等?同于默认。
淮王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怒,亦或者该感叹陈秋台聪明一世,唯一一个捧在手心中养大的妹妹居然如此愚蠢。
太子望着?他,眼神让淮王想起了自己少年时见过的待宰羔羊。
淮王觉得自己好像笑了一下,也好像没有笑,他以一种在太子看来相当关切而悲哀的语调说:“殿下多心了。”
淮王的反应令太子如坠冰窟。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太子闭上眼,低声说:“何至于此。”
生身父亲,何至于此。
淮王道?:“陛下还?是在意殿下的,”他道?:“多年父子情分不假,若是陛下当真对殿下无真心,何必非要你一出生便为东宫,”淮王当然知道为什么,无非是皇帝对陈秋台的投桃报李,只是现在太子心烦意乱,这样的话他比寻常时刻更容易听进去,“只是三人尚且成虎,况且已陛下这样的身份,有?多少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在陛下面前进谗言,疏远亲近之人。”
太子猛地抬头,“王爷此言何意?”
淮王苦笑道?:“难道太子不觉得,自从陛下身边有?了一些人后,行事和从前了无相似之处了吗?”
淮王所说的有?些人自然是指乔郁。
可怜乔郁虽包藏祸心,但绝没有蛊惑皇帝,不过是皇帝忍了十数年,不打算忍了而已。
淮王清楚的很,却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孩子。
太子确实是心慈手?软不堪为君,但他也不是个傻子,淮王的言下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他想,淮王是将我拿来做一把杀人的刀了。
但是,但是……难道他就真的不想杀乔郁吗?
难道他就真的不想,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吗?这么多年以来,他对于皇帝的种种偏颇打压,就当真没有一丁点怨恨吗?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只要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就既恐惧又兴奋,几乎要颤抖。
淮王望着?自己的傻侄子,道?:“皇家素无亲情。”
太子被这几个字砸得如初梦醒,愕然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淮王没有说话,只垂眸看向湖中争抢食物的锦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