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汗水从他额头低落下来,肩背部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如果他能昏过去,他会选择昏过去。
沈希罗亦是大汗淋漓,他需要非常用力才能按住陆勋言的身体,然而另一只握手术钳的手却必须非常小心,轻柔地在软肉里探索。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被这个焦红的伤口吞没了,他感觉到痛,视觉上延伸过来的痛。
他的汗水滴在陆勋言背上,鲜血混合着汗液流下。
终于,手术钳触到坚硬物体。
如果要问这场取弹手术持续了多久,无论是陆勋言还是沈希罗都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陆勋言只知道,他度过了一段极其漫长,极其痛苦的时光。
沈希罗用手术钳拔出子弹,扔进了垃圾桶。
听到声响的陆勋言整个人彻底松散在床铺上,毛巾被他咬出两排深深的牙印。
等沈希罗处理后收尾工作,扭头看过去,陆勋言已经昏睡过去。
沈希罗坐在床边,只是看着陆勋言出神,昏黄的灯光将他背脊上的汗珠照得发亮。
他想,陆勋言大概是全世界头号傻瓜吧。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来吃子弹?
把一次性用品都扔到垃圾桶后,沈希罗疲惫地坐了下来。
在这场取弹手术里,他感觉自己备受折磨。
他想把陆勋言叫醒,让他回答问题,法赫德究竟给了他什么东西,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法赫德能给他什么东西,学汉语时的混乱读书笔记吗?
沈希罗不禁感到好笑。
到了晚上,陆勋言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如火炉。
沈希罗给他打抗生素,物理降温,一直忙活到深夜。
期间陆勋言醒了过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反抗组织进攻利瓦德东部地区时,输电线路被毁了三分之一。他们没有能力重建发电站,自此,每天晚上十点过后,东部地区都会迎来大停电,直至第二天清晨八点。
陆勋言在黑暗中感觉到沈希罗的呼吸,沈希罗靠在床边睡着了。
床铺上的动静很快惊醒了沈希罗。
他的声音略带些迷糊:“什么时候醒的,还烧吗?”
陆勋言心疼得不行,说:“你上来睡吧。”
沈希罗:“我还好。”
这么一折腾,沈希罗也清醒了过来。
陆勋言于是说:“那你帮我换个姿势吧,侧躺比趴着好些。”
沈希罗于是在黑暗中摸索到陆勋言的身子,将他整个人侧向右边,面朝窗外。
陆勋言:“上来睡吧,我能把你怎么样。”
沈希罗:“你想把我怎么样?”
陆勋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希罗随即躺倒床上去,仰面平卧着。
两人都没了睡意,在黑暗中,耳畔便是对方的呼吸。
陆勋言想,这应该是他和沈希罗第一次同床共枕,没有半点风花雪月,只有疼痛和鲜血,足够刻骨铭心,别出心裁。
在完全的黑暗里,他甚至无法看清沈希罗的轮廓,只是他们靠得如此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
他想到沈希罗曾经说过的话,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其实他早该明白一些东西,沈希罗的许多轨迹都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
他神秘,诡谲,做一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他在利瓦德有一个防空洞一般的安全屋,他技艺熟练地为枪伤做急救。他能流利地说法语和阿拉伯语。
太多细节能够让陆勋言拼凑出一个形象。
但他明白,这是沈希罗愿意让他知道这些。
于黑暗中,陆勋言忽然问道:“你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见到美人鱼吗?”
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沈希罗转过脸来,疑惑地看向他。
陆勋言说:“下到海底,在那儿,海水甚至已不是蓝色,蓝色也仅成为回忆。在寂静中你漂浮其中,漂浮。要下定决心愿为她们而死,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出来。她们才会出来见你,判断你对她们的爱有多深。如果你的爱真诚,纯洁,她们就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带你永远离去。”[注1]
沈希罗说:“世界上没有美人鱼。”
陆勋言:“有的。”
陆勋言用自己还能动的那只手,从裤兜里掏出那枚戒指,放在了沈希罗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注1:——《碧海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