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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凤露(1 / 2)


【昭明七年·临江仙】

金风露颇有眼色地令一干乐部舞妓躲了,偌大画楼只余了余热未散的雪际池,蒸出来的热气揉动轻薄的笼纱。

沈晟钧撩了帘进这二层一侧的小雅阁,入目便是一个锦衣白面公子宽袖遮面伏在矮几之上,似是熟睡地深了,只是头颈以别扭地扭曲着,漏出的一小片脸上皮肤苍白半透明,半分声息也不复。

他垂眼探手一试,那公子哥肌肤尚且算得上柔软,不过早已没了温度。

案几上茶边放了一架九层博山香炉,内层镂金奇禽怪兽,穷诸灵异,香室做成成中空之环,中间有一支同熏香的蜡烛,单看那模样已是难得的精巧之物。

然而这博山炉外罩了一层半绢半纱的淡色云笼,其上孔洞暗设,香炉所生流烟,带动薄云笼转动,其内层的镂花在烛光映照之下,在案几上投来是一幅麒麟承云踏燕的影子戏,随着云笼转动而连续动作[1]。

这倒是好一个匠心独运。

这博山炉所晕香云烟非但有股难说的气味,烟气袅袅也很是障目,沈晟钧反手把帷纱挂在一边的金钩上,走上前的路上顺了杯凉茶,丝毫没对这精巧之物有毫分的痛惜,直直浇灭了那碍事的博山炉,弯腰细查那纨绔死状。

“几时发现他死在这里?”

一边的茶侍低头道:“回大人的话,先前茶侍只以为这公子酒醉伏案,并未起疑,直到戌时郭公子随身的小厮来寻,才发觉公子竟...竟.......”

“戌时...”

沈晟钧轻轻地重复了一声,盯着那茶侍一双眼睛,没想到那小茶侍竟好似被看羞了,别了头在一边,刻意地不再看他。

一周的散乱的茶盏酒杯甚繁,看来这浪客玩心甚重,倒十分放浪形骸。沈晟钧小心拿起一杯残液放在几上,那里面还留了个浅底子,他凑近浅闻,酒味儿都已淡了,别的更是没有。

伏案的浪客鲜衣着锦,衣着是雍容不俗,如今他肌肤血色尽失,白如石灰,被这一身光华的皮囊困着,更显出他一团颓败。

沈晟钧拂开他的宽袖,仿佛看见了一张人皮附在骷髅之上,那人形销骨立,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灰暗,那颜色勉强细察,才能看出几分从前的富贵影子。

“他是常客,你们都认得他?”

常在这间的茶侍小声道:“是大人,郭公子常往京畿山南之间,是临江仙的常客。”

先前的小厮被旷钦衡问了一番,得知这是郭商渝是商家公子,家中祖上原是见不得人的盗墓贼一类,后来靠倒卖南邵、百济香炉起家,永德年间攒下了殷实的家底,到了这辈便开始有些不加管束的纵欲挥霍。

其中郭商渝更是个风月常客,与些同道狂蜂浪蝶相交甚欢,慷慨解囊之间都是情谊,很是放浪形骸。不过这一旦事出,那些个围簇之辈却不知逃散到何处了。

此番描述听得一旁的旷寺丞不时啧啧。

沈晟钧笼了袖子粗略察了此人随身玉佩荷袋之类,但凡值钱些的小玩意儿都上完整,一无所失。片刻后秦昭南领了江陵府上的仵作前来,道:“大人,仵作已到了。”

“嗯。”

沈晟钧起身,向那仵作道:

“表面看去无血无伤,从身上恐怕难再找致死的伤处,查查这里剩下的茶酒残食,同他口中腹内是否有毒一类。”

说完让门前司直又去寻了在此间常侍的茶女乐姬之类:

“榆林街画楼甚繁,这人只是个常经此处的富贵商贾,只待临江仙,怕不是有旧人老相好,常在此相会,再不济,便是面熟也算...”

说到这司直已懂了,应了匆匆而去。

说话间秦昭南在一边默默打量四处,层叠银红软烟笼出来了一片小天地,临江仙不同雅阁都不似,各有各的陈设陈色。这间殷红软红层叠,就像月老阁一般缠满了错综的宽红线,上面缀了星子样的小碎金铃,博物架上镂花台里流云般仍在薄薄地吞云吐烟,里面应是放了各色小博山炉。

这烟中竟有股奇异的腐烂的腥臭。

“这是什么东西?”秦昭南见这小玩意儿不是寻常之物,随口问了一句。

那茶侍细声细气回道:“回大人,这些都是郭公子赠给临江仙的博山炉,据公子过去所言,这是...是什么百济南邵之类的香炉,里面填了东瀛的巫婆骨,燃起有异香。”

沈晟钧在一旁忽然道:“千张呢?”

“方才旷寺丞按照大人吩咐去了江陵府上接近来几桩死人的案卷设临署,就叫千张一道去了,没在这儿跟着。”

“千张性急不稳,这几天还劳两位寺丞带他。”沈晟钧冷冷地翻着架上一些淫词滥曲,不大好入目的画本子之类,轻声道:“麻烦秦寺丞好好查那几桩死人的情形,与今夜这死者比对。”

秦昭南明白,可他想起千张同那金牙先前之语,正欲开口:

“大人,那南疆巫蛊.....”

沈晟钧却道:“你看,这本子上绘的是什么?”

秦昭南一滞,低头去看那本子上一页,只看见了白描的一张海棠春睡图,尽然是白描简笔,依旧活色生香,还是艳骨丰肌。他一介白面读书人,向来是勤恳忙于书籍之间,何曾直面这荒诞之类,一时哑口无言,双耳通红。

他抬头欲问,顺着沈晟钧的目光看向了朦胧漏影的银红软烟,金风露那百转千回的声音从那隔断白屏风后中透过来:

“纪大人要什么茶?”

“不要茶,你这楼中可有梨花白么?”

秦昭南收了声,纵使纪酒月位高权重,他未知来者善恶深浅之前一向谨慎,闭口没有多言。而沈晟钧继而转身,漫无章法地踱步乱转几圈,静了片刻,走走停停,最后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他,说:

“好好查查。”

竟负手撩袍而去。

秦昭南低头,看着手上被硬递过来的话本,名叫《银瓶梅》,匆匆翻上几页,再半个字也没看见,混画入眼,在秦探花眼前如烟匆匆过,脸上愈加烧得慌,只见在封底一行轻佻的字迹落着“江陵笑笑生绘”,旁边一个红章按了两个字:禁传。

那红章上新被圈了一圈新鲜的墨迹。

淫词艳曲禁传是按律当规,可是查案所得在那诏书令面前......

秦昭南暗暗想:“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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