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地流逝,李璟却始终不开口,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丹青世界中。李源虽然有些焦躁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垂手等待皇帝先问话。
不知过了多久,李璟终于放下了毫笔,这才慵懒地落座,眯起双眼开口道:“此次寿州平叛,李卿又立了大功,朕心甚慰啊!按理来说,朕该对你大加褒赏,但你二十一岁便已建节,嗯,朕倒是有些头疼了!你说,这回朕该如何封赏你?”
见李璟的笑容仿佛有些刻意,李源不容多想连忙道:“臣不敢居功,只不过是仰仗陛下天威!臣已深受陛下厚恩,岂敢讨要什么封赏?”
不料李璟忽而岔开话题,提高了声调说道:“朕听闻李卿建节之后,一家老小已尽皆接往朗州。此番本是前来金陵迎亲,因寿州叛乱才改道,竟然不远千里救援刘仁瞻!
当时要道尽被叛军阻断,朕也未及下旨,江北各州节使刺史皆守土不出,唯有你,虽远离节镇,却仍是孤军北上!二十一岁的年纪,文韬武略皆备,天生将星,忠君护国,世所罕见!
如今举国上下臣民可是对你一片颂扬,就连朕的皇后都对你赞赏有加啊!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像那吏部尚书徐铉,便与朕谏言道,若是由李卿你领军北上救援而非朕的燕王,恐怕北伐战事定有转机,中原定可光复!哦,郑王也上了奏疏,甚至请求朕仿照汉武卫青故事敕封李卿,托以国朝大事......”
接着李璟又轻轻摇头:“李卿,如今满朝文武可把你比作朕的卫霍!不过朕愈发觉得,这比喻不好,虽然你的年纪倒确实与汉之霍去病相仿,但霍去病却是命不长久啊......”
李源一时心惊,深吸了一口气,思忖了片刻回道:“陛下,臣才疏学浅何德何能,不过尺寸之功,哪敢自比卫霍?臣出身低微,若无陛下拔擢,焉能有今日?臣不敢辜负陛下的大恩,忠君护国自是应该!
陛下,实际上,臣不远千里赶赴寿州,还有一份私心,因为那寿州的叛军中便有卫圣军右厢啊!臣既领受了卫圣统军使,岂能坐视麾下将士叛乱......”
李璟脸色一沉,忽而又收回了刹那的锋芒,只是淡淡地笑道:“李卿倒是坦诚,这么说来,你是怕卫圣军从叛,朕会怪责与你?故而才不远千里前往?”
瞧见李璟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李源不容多想,直接答道:“正是!陛下,臣有罪!”
“哦?卿有何罪?”
李源咬牙拱手道:“陛下,纵使叛乱已息,但卫圣军从叛却是事实!臣作为统军使,又领受屯营诸事,却只顾及个人迎亲私事,未能早日及时接管右厢兵权以致祸患,令将士死伤,百姓离乱,这是臣之罪过,还请陛下责罚!”
说到此处,李源特意又将腰身低了几许,摆出十分恳切的态度,内心却第一次隐隐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李卿!”凝视了面前这神色紧张的紫袍青年许久,李璟终是脸色缓和了些,随后扬手叹声道:“唉!罢了!卫圣军右厢本就是叛将李金全带来的北人,早就不服朝廷号令,李卿升领统军时日不长,此事倒是怪不到你头上!不过此次三州叛乱影响甚巨,你确有失职之嫌,便,便许你功过相抵吧!”
李源微微侧头,松了一口气高声道:“陛下如此宽厚,臣无以为报!只能为陛下鞠躬尽瘁!”
接着李璟不慌不忙地说道:“李卿,月前你曾请求武平扩军,朕念楚地初定,洞溪蛮族猖獗,因此便准了!如今我朝大军仍在桂管与汉国交战,前线战事未平,后方必须安宁!你返回朗州后,需好生节制地方,定要安抚楚地百姓勿生事端!若需要你发兵救援,朕自会下旨与你,总之,莫辜负朕的期望!”
“臣谨记!定不负陛下期望!”
听见身前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李源不禁抬头,却见李璟将桌案上方才完工的那副山水画递了过来:“这幅画是朕仿照董北苑的《庐山图》所作,便算是朕赐予你的新婚之礼!可惜啊,这画到底是朕急于求成,以致笔触浑浊,可见用力过猛终非好事......”
用力过猛......未及细细品味此言,李源沉下心气,眼下只想赶紧离开这间压抑的屋子,于是拱手高呼道:“臣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