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猜测他不吃水饺应只是因为迈不过薛姨娘的那道坎儿。
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自以为迈不过去的坎儿。
有些坎儿会成就你而另一些会毁了你。
会成就你的是你竭尽所能冲破桎梏迈过去的那些。
会毁了你的是你胆小怯弱瑟缩不舍不敢逾越的那些。
这教训是李七的父亲德平伯府的现任管家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叮嘱他的他一直将其奉为至理。
所以他想帮李素迈过所有会耽误他前程的坎儿。
他是李素的亲信。
他们一荣共荣一损俱损。
“那就在这里吃些罢。”
抬头看了一眼已过天中的日头。
李素深深的吸了口气扭头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白发老者。
“这草棚是王妃使人设的对所有将士一视同仁。”
“素虽未在这里吃过却常听营中将士夸赞。”
“说来也算是颇有几分口碑了。”
今天李素突然很想吃饺子。
白菜馅的那种。
许是觉得自己将夙愿得偿为薛姨娘复仇有望又许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焦虑。
年幼时薛姨娘总会在他遭人欺负嚎啕大哭时给他唱一首歌大概的意思仿佛是百财童子会给听话懂事的孩子庇护而向百财童子许愿的办法就是在过年时候吃一碗白菜馅儿的饺子。
歌词已因年代久远沉寂于岁月。
可那首歌所表达的意思却宛若跗骨之蛆深埋于李素的识海。
他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捧着饺子碗去跟百财童子许愿的孩子但白菜馅儿的饺子却像是成了他的某种寄托甚至信仰。
薛姨娘死后他没为她守孝一来以她下等人的身份不被允许拥有这样的“福泽”二来被宰了通房丫鬟的王氏觉得自己遭了侮辱一直对他吹毛求疵处处给他使绊子找麻烦三来他需要讨好李铭的嫡妻让她相信他对薛姨娘毫无感情一心只将她这个嫡母视为亲人之前不慎宰了王氏的通房丫鬟仅仅是因为她弄脏了自己的饺子。
或许不吃饺子是李素用来祭奠薛姨娘的方式。
或许不吃饺子是李素用来惩罚自己不能为生母讨回公道的态度。
没有人知道李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亦或者连李素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起饺子还是薛姨娘的手艺好。”
白发老者像是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句。
他略带焦黄的眸子宛若无波的古井死寂的令人生畏。
“年前时候老爷让打死了一个厨娘。”
“说是那厨娘的手艺太差包的蒸饺连薛姨娘的三成都不及。”
说罢白发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向了近在咫尺的草棚。
突然停滞原地。
仿佛眼前忙碌的众人让他想起了什么过往。
李素突然觉得这背影有些面熟。
多年前似乎是有一个跟这白发老者姿态相似的人试图力排众议为薛姨娘讨一口棺材使她免遭草席卷身被丢去乱坟岗喂狼的厄运。
当时李铭问他对此事作何想法。
他说悉听父亲安排。
于是李铭亲自带他去了乱坟岗亲眼目睹薛姨娘如何成了野狼的口粮。
他没有落泪。
一滴都没。
对此李铭满意至极罚了王氏半年禁足算是帮薛姨娘讨了个公道。
而他也在年节过后被送去东北大营“磨砺心性”远离了后院倾轧。
“人生于世总要有些本事傍身方能活得长久。”
李素没直接附和白发老者的感叹。
他是个谨慎的人即便确定了对方是友非敌也要对其提防三分更何况是这压根儿就看不出立场的人?
能李铭的亲信哪个也不会是简单人物。
他不喜赌博并非因为不想赢而是源于他输不起。
“本事固然要紧。”
白发老者突然回头死寂的眸子里像是突然燃起了一团烈焰。
“人命有贵贱。”
“自知命贱还要去求那不符自己身份的东西下场怎么会好!”
“若她肯听我劝告不要自恃有几分姿色去亲近不该她高攀之人哪至于有之后祸事!”
少顷白发老者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回转身走向了草棚。
他像是对自己之前的言行颇有几分后悔。
但这后悔之情宛若白驹过隙未及李素分辨就已消弭于无形。
此人应与薛姨娘有些纠葛。
这纠葛可否为我们所用?
李素眉头微拧看向了站在他旁边的李七唇瓣噏动无声的跟他问询道。
如今我们已稳操胜券。
有风险的事莫考量。
李七摇了摇头态度坚决的否定了李素的取巧念头。
这未必不是一次新考验。
他们没必要节外生枝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李铭心思何其缜密的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留一个与薛姨娘有旧的人做自己的亲信?
纵使那人本事了得确有被留下来的价值也大可遣其去做别的事考校晚辈这种事怎也没道理用难保公正的人才是!
如果这是个局。
李素跳之必死。
如果这不是个局。
李素跳了也未必能捞着好处。
既然是不是局都于李素前程无益那还跳它作甚?
“这味儿闻着倒是不错!”
李七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他知道此时由他来打破这两人皆保持沉默的僵局最是妥当。
“这天儿可真冷啊!”
“先给我们来三碗饺子汤我们一边儿喝着一边儿等饺子出锅!”
小跑着上前找了个有位置的桌子李七佯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般的搬开凳子跟掌锅的婆子讨了三个空碗。
回头见李素没跟上自己忙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长凳的面儿然后才跟他招呼道。
“这里少爷!”
“白菜馅儿的饺子香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