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淡淡的看着冰洞里的鱼凫,良久没有说话。
一阵寒风吹来,纳兰子建发丝飘荡,“田爷爷,你和我爷爷算不算是朋友”。
“朋友”?老人皱了皱眉,认真的思考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半晌过后悠悠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发现这两个很难定义”。
“那我们呢”?纳兰子建指了指老人,又指了指自己。
老人先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纳兰子建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想法还真是奇特”。
“您老习惯了就好,整个纳兰家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天马行空有一搭没一搭的人”。
“那你认为呢”?老人反问道。
纳兰子建转头看着老人,笑道:“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田爷爷您怎么认为”?
“我吗”?老人沉思了一会儿,“和你聊天很有意思,有你这个朋友也算不错”。
纳兰子建呵呵一笑,正准备趁势说话,老人随即抬手阻止了他,脸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小家伙,我老了,田家的事情早不管了”。
纳兰子建脸上没有丝毫失望,依然笑脸如旧:“田爷爷,您就这么对待才结交的朋友”。
老人眉头皱了皱,脸上的皱纹像十八梯的梯子一样沟壑分明。
“小家伙,跟我玩儿这套没有用,别说你,就是纳兰文若还活着也没用”。
纳兰子建叹了口气,“田爷爷就忍心看我被人欺负吗”。
老人淡淡道:“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有上位者就有下位者,有有钱人就有穷人,天道人道使然,徒争无益”。
纳兰子建摇了摇头,“恕子建不敢苟同,我认为这天道人道恰恰是公平的”。
老人没有觉得好笑,这话要是从普通年轻人嘴里说出来,他或许会觉得很好笑很幼稚,甚至都不屑回答,但他知道,纳兰子建说的公平与普通愣头青绝对不一样。
“说来听听”。
“远的来说,秦皇汉武今何在,近的说,田爷爷的爷爷不过也只是个石匠吗,而今田家跻身天京四大家族之一,当初谁又能想到”。“哪家的王侯真能千秋万代,哪个乞丐又会子子孙孙都要饭,这个世界往小的看确实不公平,但天道轮回,往大了看,其实很公平。”
老人呵呵一笑,他并不认为纳兰子建说的话有什么道理,“往大了看有什么用,谁能看到百年千年的事情,人生短短几十年,能把眼前的事情看透个七八分就了不得了”。
纳兰子建淡淡道:“这世间的真理不分远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放在任何时间点和任何地方都是真理”。
老人指了指天,“小家伙,你想反抗谁,你已经站在了大多人的头上,你要反抗你自己吗”。
纳兰子建笑了笑,半眯着眼睛看着老人的眼睛,“田爷爷,并不是只有陆山民那样的人才需要反抗,压在我身上的大山并不比他身上的轻”。
老人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也只是带着淡淡的疑惑,“陆山民是谁”?
“一个山里出来的人,差点吃不起饭住不起房的最底层的小人物”。
老人俯身朝冰洞里扔了一把鱼饵,“这样的人反抗是理所当然,我们这样的人也理所当然也要压住这样的人冒头,豪门贵胄始终是少数,他起来了就要分我们的蛋糕”。
纳兰子建收敛起笑容,对老人的话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只是淡淡道:“他是陆晨龙的儿子”。
老人伸出去拿鱼竿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一双浑浊的老眼放出丝丝光芒,随即叹了口气,“老子血淋淋的教训在眼前都不知道吸取,当儿子的还前仆后继,山野莽夫想翻天,却始终不知道这天有多高”。
纳兰子建半眯着眼睛看着老人,“听说陆晨龙当年和田家多少有些交情”?
老人搓了搓手,“算不上什么交情,不过老夫当年劝过他,让他小富即安不要有太大野心,可惜啊,偏偏就是不听。一个大家族的屹立,需要好几代人的拼搏,哪里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他终究是死在了自以为是上”。
说着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一只小蚂蚁也入了你的法眼”。
纳兰子建笑了笑:“蚂蚁虽小,力可搬山”。
老人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子建啊,你当我老糊涂了吗”。
“田爷爷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可能老糊涂了呢”。
老人笑着连连摇头,长叹一口气,“除了来找我之外,你应该找过他们几个吧”。
纳兰子建呵呵一笑,“云爷爷卧床不起,韩孝军时间太忙,吴爷爷嘛,老年痴呆了,跟他聊了半天把我认成了他的孙女婿”。
老人无奈的笑道:“两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都说处在高位的人不能有个人喜好,我啊,输就输在喜欢钓鱼,这大冬天坐在这里,病也装不了,痴呆也装不了”。
纳兰子建缓缓起身,神色肃然,猛的低下头呈九十度鞠躬,“田爷爷,我需要你的帮助”。
老人一脸的为难,双手搓着鱼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小家伙,纳兰文若在世的时候我们聊过,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啊,已经无欲无求,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图个子孙后代富贵平安。这人啊,身无分文的时候什么都不担心,哪怕死也就是两脚一蹬,一旦拥有得太多,就害怕失去,一想到失去就不敢冒险。你爷爷如此,我亦如此。单从感情上讲,这天京城的豪门贵胄多多少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但我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家,感情可以茶余饭后聊,放在办公桌上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田爷爷”,纳兰子建微微抬起头,身体依然九十度鞠躬。
老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别说你的事情和田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即便有很深的联系,田家也只能是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哪里有主动涉入其中的道理”。
见纳兰子建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老人无奈的说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这些道理相信我不说你也懂,要不你也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呆了一个星期才来和我说话”。
“但是我还是来了”。纳兰子建悠悠道。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鞠着躬,这幅画面如定格一般静静的保持在小西湖的冰面上。
良久之后,老人淡淡道:“小家伙,纳兰家的事情我隐约能感觉到一些,但你想过没有,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爷爷生前告诉过我”。
老人叹了口气,心渐渐软了下来,“可怜的孩子,去吧,能帮的我就帮一把,不能帮的,你也就不要为难我这个老头子了”。
纳兰子建终于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笑容。
“谢谢田爷爷”。
老人淡淡道:“那三家就不用再去了,免得反而让人看轻,纳兰文若死了,你外公和两个舅舅也都退居二线,而且朱老爷子生性恬淡不理外事,他们不会再给纳兰家面子了”。
远处,阿英抱着一件羽绒服,目光一直停留在纳兰自己那身上,分秒也不曾移开。那道身影潇洒风流,是这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百看不厌。
阿英冰冷的脸上流露出淡淡而温柔的笑容。
不待纳兰子建走近,阿英已迎了上去,一边给纳兰子建披上羽绒大衣,一边关心的问道:“少爷,冷吗”?
纳兰子建含笑看着阿英,笑容还是和往常一样,俊美无双。
“走吧,今天有人请我喝茶”。
说着抬脚往前走去。
“少爷”,阿英跟上纳兰子建的脚步。
“怎么了”?纳兰子建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变得有些冰冷。
“少爷,能不能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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