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你当真不想给你外祖父一家翻案?”
汪小溪本已抬脚往外走了,听到林龙飞这话脚下一顿,轻轻一笑道:“为了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老头儿,和一个只会打骂虐待我的女人?有这时间,我还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呢。”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小木抿唇,“师父,我一会儿劝劝师弟。”
林龙飞摇头:“小木,师父不是在命令你们,而是让你们自己做选择。我已经老了,你们的人生才刚开始,我给了你们这样的出身,却不能决定你们的将来,将来选什么路要自己说了算。”
林龙飞这番话说得颇为惆怅,林小木忍不住问道:“师父,其实您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吧?”
林龙飞坦然道,“是啊。”
林小木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林龙飞却笑道:“我是蒙受了冤屈,对朝廷失望,却始终也对自己逃避的行径耿耿于怀,做官做官,究竟做的是“上边儿”的利刃,还是“下边儿”的青天?这其中的种种牵连说不清楚,再想一百年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唯有一事我想明白了——”
林小木认真地看着他,聆听教诲。
“那就是不能因他人的误解而赌气丢了自己的立场,人哪,只有坚守初心,才会快活。”
林小木若有所思。
“有时候你觉得做一件事是为了别人,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是为了你自己,因为你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心安哪!”
林龙飞道:“我曾自负地认为我这一辈子过得无怨无悔,潇洒肆意,但我错了,每个人都做过错误的选择,每个人都曾后悔过。承认它,面对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逃避,这世上,没有可以一直逃避的现实,有时候你逃得越快,它反而追得越紧,如影随形,时时刻刻煎熬你的心。”
门外,汪小溪抬头瞥了瞥日头,起身大踏步往厨房走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林龙飞突然话音一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去了密云山。蹲了几天,可发现什么了?”
林小木一脸佩服:“是去了……雪月天宫竟然把顺州的张家给灭了,张家家主是当地有名的富豪,不过名声并不好,且是孤家寡人一个,据说因为坏事做尽,断子绝孙了都。”
林小木想起那场面有些唏嘘:“他一死张家立即家仆四散,钱财珠宝都没少卷,却没一个人给他收尸,能混到这个地步,可想平时他对下人也定然是苛待。”
林龙飞点点头:“你们也怀疑当年赵家灭门的事不只是雪月天宫,和平王也有些关联?”
“原本和梁文道想得差不多,但就连当地百姓都知道那张家和顺州知府关系匪浅,而顺州知府的亲妹子又是平王府的宠妾,雪月天宫灭了张家,岂不等同于和平王作对……如此看来,又不确定了。”
林龙飞摸摸胡子:“此事确实蹊跷。若当年真是平王买凶杀人,难不成这时隔多年后,二者有了利益冲突而反目?”
毕竟无论是平王还是雪月天宫,可都是翻脸不认人的狠角色。
师徒两人正想着其中关节,汪小溪在外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吃饭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师徒二人暂且放下话头,开门走出去,院中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一大盆蛋炒饭并几碟小咸菜。
林龙飞顿时一脸嫌弃,执起筷子对着饭盆指指点点,“为师年迈倒是无所谓了,可你们还在长身体,整天总吃这些……”
“不吃拉倒!”
汪小溪作势要把盆端走,林龙飞赶紧拦下:“哎——行行行,对付吃一口吧,晚上吃烧鸟肉打打牙祭!”
饭桌上,师徒三人各有心事,谁也没说话,囫囵吃完这顿饭,林龙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屋午睡去了。
汪小溪起身收盘子,一边抱怨师父:“多事的老头子!就算天下大乱,也轮不到他一个贼跟着瞎操心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林小木摇头说完,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师弟,你真不想报仇啊?”
汪小溪手下一顿,林小木叹口气:“也罢,冤冤相报何时了,其实死了的人都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的。”
汪小溪冷笑一声,把盘子往水盆边上一撂:“死了的人巴不得我也死了,怎么会希望我好好的。”
林小木知道他对自己的娘亲一直有些怨气,劝道:“这是什么话!我虽没爹娘,从小跟着师父,但也知道,天底下哪有不疼孩子的娘亲。”
“疼孩子?”
汪小溪放下刷了一半的盘子,甩甩手上的水珠,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几道褐色的陈年鞭痕,由于太深,当时又没有好好处理过,怕是这辈子都消不掉了。
林小木语塞,汪小溪夸张地龇牙咧嘴道:“疼我,嘶——真疼死我啦!”
林小木忙替他掩好衣襟:“梁文道哪知道你受的苦,还以为一说给汪家翻案你准答应呢,毕竟若不是平王害了你外祖父一家,你也不会沦落到……”
想到刚刚才说错话,他话到嘴边换了个说法:“要不然你现在也该是个官家公子,锦衣玉食的。”
汪小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别逗我了。”
“好好好,不说锦衣玉食,起码是个正经人,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吧。”
汪小溪挑眉,“你是说我现在不正经?”
林小木斗嘴斗不过他,恼道:“既然你根本不想翻案,也不想管赵家的事,那还去雪月天宫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去游山玩水的!”
汪小溪哼笑一声,不理会他的激将法,拿干净的布巾把盘子一一擦好,捧着往厨房走。
林小木不死心,还跟在他后边絮叨:“别忘了当年你娘答应养玉人的承诺,可还没办到哪!”
“第一,别再跟我提那个女人。”汪小溪皱眉,“第二,她答应的事儿,跟我有个屁的关系?自己做不到就别胡乱应承,她活着时天天打骂我,还把我随意丢给别人,现在她死了,我倒要替她还债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不还债,养玉人好歹救过你的命,赵家被灭门多年,凶手却逍遥法外,你不报仇,总要报恩吧?”
见汪小溪不说话,他趁热打铁道:“况且那养玉人的后人不是还流落在外么,要是能找到,你身上的余毒,说不定也能有法子除去。”
说到这个,汪小溪眉头扬了扬,似乎动心了。
“我看那梁文道有些才能,能通过些蛛丝马迹将新案旧案串联起来,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汪小溪正色道:“你也不想想,梁文道怎么会好心到帮不相干的江湖人和一个早已在官场断了根的家族去翻陈年旧案?”
说什么给林龙飞翻了案,其实还不是为了巩固今上的地位,谁不知道敏太妃是今上仅存的兄弟平王的生身母亲,现在将平王亲舅给关了,不过是想多握些把柄更安心罢了。
汪小溪看得清楚,不免冷笑一声,想拿他做刀,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
林小木一拍他肩膀:“你管他那么多?我们做这事一半是为了自己,又不全是为了他,他提的条件你不心动?我们各取所需,不亏呀!你还能替你外祖父一家报个仇,给养玉人报个恩,要是再顺便能把毒解了不更好?一石三鸟啊!”
汪小溪扔给他一个酸梨,自己也叼了个,一边吃一边含糊道:“你说得轻巧,你以为是偷个东西那么简单?江湖朝廷两边搅,搞不好命都没了。”
“干一票大的。”
林小木咬了一口梨,酸得直咧嘴,用肩膀撞他一下:“江湖险恶,不行就撤呗,就咱俩这轻功,打不过还跑不过?”
汪小溪鄙夷地看他一眼,几口吃完梨,转身回屋。
“师父说了,六扇门捕快可以不做,”林小木在他后边叫道:“但后悔的事要少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汪小溪“砰”地一声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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