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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纷乱(2 / 2)


楚照君从来对他这种八竿子打不着还非得挨上的行为习以为常。不过低头浅笑一声。

风洛晨指着她纠正道:“身为男子可不能这样笑。”

楚照君莫名奇妙地点了点头,旋即望向身旁沈思墨。只见他沉声道:“我已让人给你准备好了,到了那里,会有人带你去客栈。只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一些时日。”

楚照君摇摇头,沈思墨柔和的笑意让她有些心安,“无妨。”

虽然口上说无妨,可心底还是有细细的紧张与恐惧蔓延开去,只觉心头一阵寒凉。

经前几日的商议,沈思墨在客栈给她谋得了个干杂役的职位,虽是累活儿,却能清晰地查找到属于客栈不寻常的一切。每月十五日,风洛晨皆会暗自接应她,一是查找情报,二是保持安全。起初风洛晨并不同意,但以身犯险是最好的方法,他也无可奈何。

楚照君握着风洛晨的手暗暗加重了几分力气,她仍旧垂头不语,却听得身旁传来风洛晨安逸的声音,“别怕。”

她一时间突然有种很想落泪的错觉,但又不知为何,有种滞缓的酸楚油然而生,她咬了咬唇,将那抹泪意抿了下去。

正沉思间,已然到了临别处。她回头望向沧淼的重重宫阙,却听得沈见月一声局促的叫喊:“楚姐姐!”

楚照君侧身望去,只见沈见月从蜿蜒山道上奔走下来,急忙跑到楚照君跟前。她四下打量她一眼,唤道:“楚姐姐。”

楚照君微笑颔首,可那笑意却未曾漫到眼睛里。她轻轻拂去沈见月额头上的碎发,“不要跑得这么急。”

沈见月也随着她笑笑,眸中尽是不舍之意,“楚姐姐,你要去哪儿?又不要阿月了。”

楚照君恬淡一笑,柔和道:“你与苏扬留在沧淼继续查案,沧淼需要你。何况我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

苏扬独自站在沈见月身后,面上还是淡淡的笑意,他四下打量了楚照君几眼,“楚姑娘扮的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小姐和哪位小郎君讲话呢。”

沈见月瞥了他一眼,气鼓鼓道:“木头少说些话!”

苏扬立即正色,虽是笑着,可眼中还是有淡然的孤傲之色,“楚姑娘放心,沧淼的事,我定会尽力。”

沈见月轻轻一嗤,眼中划过一道不屑,“哼,要不是楚姐姐,我也不会这般让着你!”她又侧首望向楚照君,眼中的天真娇俏与刚才的不屑截然不同,只见她甜甜一笑,依依不舍道:

“楚姐姐又要走啦,你可得答应阿月,不许再把自己弄伤了。”

楚照君点头,答允道:“好。”

摇晃的车厢有些将楚照君逼得头晕,她瞩目望向窗外的好风光,却不觉有些黯然。手中那颗起初冰冷凉腻的玉色扳指已然被掌心的温度给暖得温热,玉石上沁手生凉的寒冷感已经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炽热。

风洛晨侧首望向楚照君,“紧张了?”

楚照君转头望去,只见他面上佩戴着一个银白色的修罗面具,做得倒是有些吓人。他左半边脸上几乎被一道伤痕掩盖,那伤痕恐怖狰狞,极是可怕,不似先前那般俊朗模样。

楚照君木然地摇摇头,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让车内的氛围陷入良久的沉默。

因着不愿惹人眼目,二人便不必御剑飞行。楚照君摩挲着手中的玉色扳指,玉石上折射出的淡润莹光让她有片刻的心安。

扳指上隐约透出个少年的模样,虽是清隽,却有些挥之不去的怯弱模样。她咬了咬唇,半晌,才从唇间挤出一句不为完整的话,“哥,你说……燕儿的事,真的,真的和客栈有关吗?”

风洛晨笑了笑,凝神望着她,“到了那里,尽量不要太显锋芒。多留心客栈中的一举一动。还有……”他的眼神在楚照君身上转了一圈,随即笑道:“不要让人发现你是女儿身。”

他虽是笑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中却尽是忧色。

楚照君也随他笑了笑,却无一分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喜。玉色扳指温润的之感几乎要与手掌和为一体,只有那淡淡的冷意提醒着她,自己永远处于刀尖之上,而刀尖需得永远向前。想到这里,又不禁浑身一凛,现下正是炎夏,却还是有漫天的冰冷之意破身而入,仿佛深沉冰雪凝寒之中,又有无数的尖锐冰凌顺势而下。

她轻轻拢住风洛晨的手臂,可触及时,才发现他也如自己一般寒冷,可她并未开口,只将那句话掩埋在了内心深处。

待到了平安镇时,已是傍晚时分。平安镇向来宁静安然,很少有夜夜笙歌的繁华景象,因此街上的店铺大多都熄了灯,只有几家生意较好的客铺还亮着灯火。夏天昼夜极短,可天空却也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柔和的蓝色,愈发显得远处灯火朦胧柔顺。

风洛晨脚上特制的云靴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而不安的“簌簌”之声,静谧无声的小镇也因此透出了几分嘈杂。

平安镇不大,东拐西绕很快便到了那家客栈。沈思墨早已安排好了,远远便见客栈西小门处有仆从打扮的人等候着。风洛晨一壁揪着楚照君的衣领子,一壁低声道:“喏,给你。”说罢,他把楚照君往外一推。他其实用的力并不大,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让人看着发怵。

楚照君扑倒在地上,低着头,极是害怕的模样。只听得他厉声道:“这小子身手倒是不错,大可放心。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恼怒,“只不过这小子半路上竟逃走了,他妈的费了小爷我好大一份力气!”

那仆从苦着脸,应和道:“真是该死的家伙!”

风洛晨见那仆从这副样子,不免有些莫名火气,“不过这好歹也是小爷的人,你可不准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否则……”

仆从似乎真是害怕,急忙道:“不会不会。”

风洛晨摆摆手,“事办好了,小爷我就先走了!”

仆从一脸谄媚的笑意,“您请您请。”

待风洛晨走后,那仆从撇了撇嘴,骂道:“什么人吗!仗着自己身份高!”他骂了几句后,才发觉身旁瑟缩得不成样子的楚照君,哼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手下的人了,若要有半分的不遵从,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楚照君唯唯诺诺地应了,站起身来才发现那人身份也不算太高,一溜色的土黄衣衫,头发只用一根木棍束住,发上还有不少的草渣子,身上隐隐透着一股不悦的气味。但他表情极是得意,显然不把楚照君放在眼里。

只见他转身进门,边走边说道:“右边那间屋子是给你们这些低等杂役住的,左边那间是我住的。每日寅时起,戌时息,饭食皆有。不过若是你好好表现,我也可多照顾你一点。”

他的声音本就是一副公鸭嗓子,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变了调儿的难听。楚照君素来不喜这样为人做事,奈何位居人下,只得淡淡道:“知道了。”

那人表情稍有不悦,带着她进了右边一排房屋。房门打开时的一瞬,便有股令人生厌的气味扑面而上,之间屋里一阵烟雾缭绕,满屋子皆是飞舞的蝇虫,桌上还有些变质了的食物,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恶心。楚照君打量了一圈,只见通铺上坐卧着数十个杂役模样的人,其中有几人都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汗渍与蚊虫叮咬的痕迹,楚照君不由得别过了头。

她到来时,正是客栈杂役们用晚饭的时候,她轻轻瞥了一眼,却见那晚饭也不过是些馍馍饼子之类的食物,可数十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珍馐一般。到客栈打杂役的,多半是些穷困潦倒之人,或是酗酒赌博输光了家中财产,被迫打工。这些人大多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所以口中都是些下三滥的污秽之语,楚照君不由得暗暗皱起了眉,虽然幼时在叶家的生活并不好,可叶家的小姐再爱欺辱凌虐他人,却也不过是娇纵的大小姐,素未见过世面,岂能是这些人比得上的?

那名稍有地位的仆从扫视了众人一眼,方才不紧不慢道:“听着,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兄弟……”他话音未落,便被众人接二连三的嘈杂声打断。

只见房中之人皆用鄙夷或是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她,众人议论了一会儿后,一名汉子问道:“这小子生得倒是有些娘娘腔腔,这小身板,能干活吗?”随即,狭小的房间便被一阵粗犷的笑声淹没。

不过多时,又有一人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这倒是个较为正规的问题。

楚照君心里暗暗笑了好一阵子,才木然地从口中吐出两字:“阿梓。”

她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房中突然变得静寂无声,人们再次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

那名仆从对众人的反应习以为常,随手指着最里边的床铺道:“你以后就睡在那里了。”

楚照君未曾带来一样东西,听了指示后,她便淡然地走行房间最里处,旋即有床被褥飞落在空荡荡的床上。她打量了一眼,周围的人,尝试地发问道:“大哥!”

先前带她来的那名仆从皱了皱眉,出门的脚步一停。

楚照君尽量压低声音,“抱歉,我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又是一阵喧笑。

那人并未生气,似乎是因为她这个较为“尊敬”的称呼。他一扬手,“叫我雄哥就好。”

楚照君点点头,有些为难的问道:“能……能再给我一床被子吗?”

雄哥有些不耐烦,问道:“你当这里想有什么就有什么啊!要被子做什么?!”

既然已经显露出为难的神情,还不如继续为难下去。于是她编造出了一个能让全屋人立马崩溃的原因:“因为,因为我有……有皮肤病,怕各位大哥嫌弃,所以,所以想要隔开些距离。”

上一秒还静得跟个死水潭子似的房间,下一秒就炸开了锅。

众人嫌弃或是惶恐的眼神纷纷在她脸上划过。

雄哥皱皱眉,从头到脚地又把她细细打量了一遍。楚照君虽然知晓他是害怕,却还是有意地躲闪开他的目光,怯弱道:“可……可以吗?”

雄哥整个人像是触了电一般,却还是不愿在手下面前失了身份,撇了撇嘴道:“那柜子里有床备用的。”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做工粗略的铜制钥匙,随手抛给楚照君,道:“这钥匙是开锁用的。如果……”他神色一凛,冷冷道:“如果让我知道这钥匙不见了,你可就要小心了!”他逐渐阴冷的眼神逐渐聚焦在楚照君身上,随即摔门而出。

楚照君怯怯地点了下头,望着雄哥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却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冷笑,雄哥故作凶狠的模样,却因她告知有病便被吓得急忙夺门而出,虽是害怕,却不愿做出惧怕之态,看来此人约莫是个纸老虎无疑。但她端详着房间内众人的畏惧之意,应该是平日里常倚着自己的身份而以大欺小。

待雄哥走后,原本平静的房中便又重新回到了一团不可抑制的喧闹之中。她渐渐熟悉了四周的一切,包括房中昏暗模糊的周遭物事的轮廓。

楚照君木木地坐到炕上,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半晌,渐渐有人围过来,似是逐渐注意到了她这个弱小而陌生的存在。

有人顺手给她递过来一个散发着微微热气的土面馒头,又有人殷切地问着于她相关的问题。但每人都是刻意地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缓缓的熟悉中却还保持着刻意的疏远。

楚照君正巧可以不与他们亲近,接过馒头,轻轻道过谢,便继续垂眸不语。她望着身侧布满灰尘,白漆斑驳脱落的粉墙,深觉此处虽比不上沧淼的波涛诡谲,但为人处事都必须小心谨慎。她抬头望向四周看似平庸的一切,却不知晓这一切中的阴翳。

楚照君死死咬了一口手中的土面馒头,抿起了嘴角的一抹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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