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林盛夏来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人面前。
中年人很有精神，透露着飒爽，戴着一副眼镜，很严谨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显微镜切片：“盛夏。”
“我想申请继续第923号项目。”
梁辛桐扶了扶镜框：“第923号项目当年你是骨干之一，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终止吗？”
“因为作为实验体的志愿者亲属临时反对。”林盛夏抿了一下薄唇。
“你没有说出关键。”
林盛夏深呼吸了一下：“因为……对实验体和执行人，都有严重的危险。”
“既然知道，你还要向我提出这个？”梁辛桐叹了口气，“盛夏，我知道，你的男朋友现在的状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执行下去，你也可能危险？！”
林盛夏轻轻低下头，没有说话。
但梁辛桐看出了自己学生眼睛里的执拗。
第923号项目，是他们生物神经网络实验室在五年前启动的一个研究。
研究发现，被宣布脑死亡的病人，损伤的脑细胞，在某种刺激下还会出现活性。
五年前，随着生物信息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发展，出现了能直接读取人脑细胞生物电的技术，梁辛桐随之创立了虚拟生物神经网络构建项目，编号923。
该项目旨在读取植物人或脑死亡病人的脑细胞，创立出与之思维相匹配的虚拟世界，由病人重要的人与之连接，进入虚拟世界，引导病人，使病人的脑细胞受到刺激，进而产生重新激活和修复的可能。
如果项目成功，植物人不再是只能无休止等待的疾病，而脑死亡也不再预示着生命的终结。
这将是医学界和生物界的里程碑。
然而，梁辛桐当年，在种种危险评估下，果断忍痛选择了终止。
“盛夏，你知道人的大脑有多少神经元吗？”
“860亿。”
“860亿，虽然50比特的量子计算机计算量是一千亿，但我们要输入你和贺成衍两个人的神经元数据，并且进行一一匹配，这个运算量，不是我们实验室的机器能够达到的——”
“可以，老师，我——”
“好，即使你让机器超负荷运算，但如此大的数据运算量……一旦出现差错，不但贺成衍救不回来，你的大脑神经系统也可能被摧毁！你明白吗？”梁辛桐打断了林盛夏，严肃地说道。
“老师，我都明白。”
“另外，进行虚拟生物神经网络架设，需要使用改进的矢量量化算法，利用AI进行，我们需要分析你和贺成衍的记忆细胞，找出最合适的虚拟场景，这有多危险，你都清楚吗？”
“如果出现问题，轻则重度神经官能症，重则成为一个傻子！甚至你也会脑死亡！”一个男研究员从门口走了进来，替林盛夏回答道，神情里带着不赞同，“小师弟，你要想清楚啊！”
林盛夏凤眸里仍然带着坚持，看向自己的老师。
“你有严重的再障贫血，胃部疾病，我退一万步讲，即使对接成功，把你置入营养舱内，你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你想过吗？”梁辛桐用力敲了两下桌子。
“老师，我都想了。”林盛夏侧头看向躺在玻璃房中的贺成衍，闭着眼睛眉目依旧锋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
面对梁辛桐的质问，林盛夏没有退缩。
梁辛桐叹了口气：“你要用50位的量子计算机设计虚拟神经场景，我不同意，必须找到128位——”
“128位量子计算机，只有Mahomes的量子空间实验室拥有。”林盛夏低声道。
“是的，如果你能向他申请到远程权限的话——我就同意。”梁辛桐说道，“否则这件事，不要再想。”
“可是——”林盛夏蹙蹙眉。
梁辛桐郑重道：“盛夏，你是我们七所的骨干，九局的骨干，我们需要你，科学界也需要你，失去你，是我们第九局不愿意看到的，不必再说了。”
林盛夏低声道：“我知道了。”
林盛夏离开后，师兄柳承意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笑容：“老师，还是您有办法。”
Mahomes是Giga千兆会的会长，全球的高智商协会分为六个层级，QIQ是第一层级，门萨、胜寒、GRIQ是第二层级，CIVIQ第三，HELLOQ第四，OIYMPYQ第五，而Giga千兆会，则是当之无愧的最高层级，需要离差智商达到六个标准差以上的稀有度。
Giga千兆会全球只有七个名额，每十亿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有机会进入。
当年千兆会的会长Mahomes向林盛夏发出入会邀请，邀请他参加千兆会的离差智商测试，却被林盛夏拒绝了。
林盛夏当时是这么回复的：谢邀，我认为这些测试没有意义。
为了表达诚意，林盛夏还给Mahomes发了一个笑脸符号。
Mahomes其实并不认为林盛夏能顺利通过测试，只是对这个聪明的，年纪轻轻便发表了上百篇IF超过10的SCI论文，被戏称《Nature》、《Sce》钉子户的新锐感兴趣而已。
却没想到，被林盛夏拒绝的这么彻底。
据量子空间实验室的研究员吐槽，Mahomes见到那个笑脸火冒三丈，用流利的中文口吐芬芳了一刻钟。
林盛夏来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找了很久，才找到了Mahomes。
林盛夏直接向对方发起了语音通话。
电话打了一段时间才接通，林盛夏轻声道：“Mahomes。”
“是小夏啊。”Mahomes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学习语言对于Mahomes不是什么难事，“什么事？”
“我想……借用你们实验室的128位量子计算机。”林盛夏用英语说道。
“好啊。”Mahomes答应的出乎意料的痛快，“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通过我们的离差智商测试。”
“……好。”
“明天南辉·盛会去华国，我会让他带着测试题去你们研究所，结果出来后，我会给你远程权限——”
“我希望尽快——”
“不能再快了。”
电话挂断，发出冷漠的忙音，林盛夏望着屏幕失神了好久。
林盛夏轻轻走进贺成衍躺着的房间，机器的管子插满了贺成衍的身体，一旁的心电图流露出微弱的波动。
林盛夏感觉大脑一阵眩晕。
林盛夏的手指轻轻拨了拨贺成衍的额发，贺成衍的左额处包裹着绷带，绷带上有血迹透出来。
林盛夏拿了湿毛巾，为贺成衍轻轻擦身。
一直擦到贺成衍腹间，林盛夏颤抖着解开贺成衍腰腹间血红的纱布，为贺成衍换药。
贺成衍的腰腹间有着长长的伤痕，是被汽车脱落的防护隔杠砸重的。
这是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伤痕。
林盛夏呼吸有些困难，感觉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抬了几次手，才勉强颤抖着给贺成衍用新的纱布包扎好。
盛夏，不要难过。
贺成衍闭上眼睛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林盛夏耳边响起，如同一个不知停歇的老式唱片机，针扎在磁带上，不断地循环。
林盛夏轻轻吻了贺成衍额头的伤口一下：“成衍。”
没有任何回应。
“成衍，贺成衍。”林盛夏的声线都带上了轻微的颤抖，“你回答我一下好不好？”
林盛夏的声音散落在寂静的房间里。
“你不是说，希望我们回到从前？”林盛夏握住贺成衍的手，“你说，我们住在一起，早上我做饭，或者我睡懒觉就你来，你说，要给我买一只宠物，你说，我们晚上一起睡觉……”
“贺成衍你说话不算话吗？”林盛夏的丹凤眼中蒙上泪雾。
林盛夏再也控制不住，把自己的脸埋在贺成衍的手中，带上了哭腔，声音是脆弱和祈求：“老公。”
“老公，你说过的，只要我叫你老公，你任何时候都会回应我。”
“老公不可以食言。”
“我以后不闹脾气了，不跟你生气，不计较替身还是真爱，我会乖，会听你的话，你在床上折腾的再狠我都行，贺成衍，老公，你回来好不好。”
“回到我身边。”
林盛夏的肩膀很单薄，轻轻的抖动，泪水浸满贺成衍的手心。
柳承意拿着盒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小师弟。
柳承意的手按在玻璃门框上，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
柳承意以前见过林盛夏的男朋友，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贺成衍站在研究所楼下等林盛夏，夕阳在贺成衍的头发上洒下一层金辉。
贺成衍的身材很好，肩宽腿长，气势既沉稳又有锋芒，给人非常高的安全感。
那天，研究所外路过的小姑娘没一个不回头看他的。
当林盛夏出来，贺成衍拥住林盛夏细瘦的腰时，大家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不过，很快大家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祝福，两人一个帅一个漂亮，天造地设，生来一对。
柳承意记得，那天贺成衍抱住林盛夏，把大衣裹在林盛夏身上，亲昵而霸道的亲了亲林盛夏的眼角。
林盛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贺成衍示意他赶快往外走。
那一幕给柳承意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柳承意觉得，小师弟和贺成衍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有一天给他请柬，请他去喝喜酒。
可是，柳承意千想万想，却没想到两人发展成了这样。
柳承意一手托着饭盒，一手贴在门框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林盛夏从贺成衍的手心抬起头，轻声道：“师兄。”
柳承意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了，愣了一下，走进来把饭盒递给林盛夏：“小师弟，吃点吧……”
“谢谢师兄。”林盛夏把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小师弟，不是师兄说你……”柳承意道，“你的胃不好，还有再障贫血，不管多难过，总不能不吃饭……有些事情，发生了已经无可挽回……”
“谢谢师兄。”林盛夏握着贺成衍的手，“明天Giga的人会来，请师兄放行一下。”
“你说什么？”柳承意没有想到，林盛夏竟然真的联系了Giga，Giga也竟然真的派了人。
“来的是盛南辉。”林盛夏的声音很平静，“师兄应该认识。”
盛南辉是混血，拥有一半的华国血统，在学术圈子里，算是无人不知。
“盛夏，你知道Giga的离差测试有多难吗？”
林盛夏握着贺成衍的手没有回答。
柳承意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明天小师弟通过，还是不通过了。
……
当盛南辉带着Giga的离差智商测试来到研究所时，梁辛桐惊讶地推了推眼镜。
为了防止题库泄露，盛南辉带的是最原始的纸质版，独一份。
几乎全研究所手头没活的人都凑了过来。
许秋檀被一个研究员拉着过来：“来来，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来的真巧，过来看看我们所最厉害的研究员！”
许秋檀抿唇笑笑：“最厉害的？资历一定很高吧？不知道是哪个教授？”
“不是教授，是小林。”
小林？许秋檀愣了一下，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当许秋檀看到林盛夏带着泪痣的丹凤眼时，简直要疯了。
盛南辉递给林盛夏一叠纸：“盛夏，你应该知道Giga的规矩，这些题做完，不可以泄露，相同类型也不可以。”
林盛夏接过，平静道：“我知道，谢谢。”
盛南辉道：“祝你好运。”
许秋檀疯了似的冲到林盛夏面前，攥住林盛夏的肩膀：“林盛夏，你在干什么？！成衍生死未卜，你在这里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