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眼尾余光忽的瞥到不远走来的人,眼睛一亮,她刚准备唤人一句,却被对方先一步抬手制止。
对着人摇了下头后,纪离江抬手示意人先离开,这里交给他就行了。
对于男人的指示,王婶也不敢多反驳,虽然心下有些不放心,但她知道自己再留在这也不起什么作用,她劝不动楚忻泽,所以只能一步三回头担忧的离开了厨房。
见人站在腾腾升起的蒸汽前,纪离江轻叹了口气,抬手准备搭到人肩上将人给拽到旁边,却不想手还没搭到人的肩膀上,一直背对着他的人却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我……真的……那么讨人厌吗?”泛着几分颤抖的声音自嗓间被挤出,有着开口之人内心中道不尽的迷茫与脆弱。
“……”
指尖不断收拢,铁勺放在锅中不断上升的温度传导到手指上,让楚忻泽指尖一阵阵的发烫,烫的发疼,可就算如此,他也没放下手中的铁勺。
他紧紧的抓着,像是在虚幻的世界中,抓着一件能给自己带来真实的稻草。
这瞬间,眼前似乎浮现了很多很多的画面,小时候母亲在小小的他面前闭眼去世的画面,小时候小小的他去上学结果被绑架的画面,小时候小小的他被恶意的嘲笑,被恶意的针对,为了那所谓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了那份所谓的要懂事,只能一个人躲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哭,却没有一个人管他的画面……
他不想学会什么坚强,他不想学会什么懂事,他不想学会什么长大,他只想唯一的爸爸能陪着他,多陪陪他。
他恶作剧,他任性,他故意往危险的地方跑,一次又一次……
而每当这个时候,也只有这个时候,爸爸才会放下他手头永远忙不完的工作,将他带到书房中,安静的陪陪他。
无数次,他要告诉爸爸,他想他多陪陪他,可是无数次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内心中在骄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内心中在执着什么,好像只要说出来了,只要承认了他的害怕,他的脆弱,他就输了,他‘光鲜’的人生就成了一个笑话。
就像曾经那么多次,那些恶意的人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他总跟被抢了食的狼崽子一样,狠着眼跟他们打架,哪怕被揍的鼻青脸肿,他都要将那些骂他的,嘲笑他的人按在地上,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哪怕被老师质疑一个巴掌拍不响,哪怕被气急的通知请家长,他也一样要抬着下巴走出学校,就算是鼻青脸肿的狼狈。
他可是何千瑞,这个世界上最幸运,最光鲜的何千瑞。
最幸运的……
缓缓的垂下眼,一片模糊的眼前似有一张熟悉微笑着的脸不停的晃动着,随着他眶中的泪水不停晃动。
吧嗒,吧嗒——
手背上触及到了温与湿,但是这次的他却没有像曾经的无数次般,偷偷的自己擦干眼泪,偷偷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今天风太大,沙尘吹进眼睛里。
他沉默的让它流着,让它淌着。
“我该告诉他的……该告诉他所有的……事情的。”
幸运的何千瑞心也是肉长的,光鲜的何千瑞被揍也会疼,被无数人嘲笑的何千瑞当时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他不是故意逃学,不是故意捣蛋,只是打从心里怕有关于学校这个妖魔鬼怪尽出的地方。
他怕他有天打不过他们,他怕他哪天只能被那些人围攻,被揍的狼狈的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扬不起他高傲的下巴。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自私的人,只看的见他想看见他在意的那个人,他的爸爸。
所以,他任性着,妄为着,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不停的换着各种手段想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吧嗒,吧嗒,吧嗒——
泪水接而连三的淌着,第一次的狼狈。
爸爸走了,爸爸离他而去了,他自我构建的那个高傲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支撑,终于要慢慢的一点点坍塌了。
身后的纪离江沉默着,之前那席话只是他刻意编织无数谎言中的一段,但是谎言与真实到底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面前那在一片蒸汽朦胧中小弧度颤抖的肩膀,与那个在生活中永远都像只趾高气扬的小孔雀的小少爷,几乎是俩个完全不一样的极端。
前者是一只永远张着尖利的爪,丁点不留情抓伤着所有人的小狮子,后者却是一只受了伤后,一个人在雨夜舔舐着伤口瑟瑟发抖的小猫。
看着眼前这不太真实的一幕,纪离江的眼神微不可查的轻闪着,他不知道他在这个瞬间,是不是想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那个在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中哭着,叫着,喊着爸爸的他,然而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手指都刨烂了,却没有一个人出现,充斥在他身边的只有数不尽的黑暗与折磨。
于是他学会了听话,听那个女人的话,像一具傀儡,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可以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