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却没有抓住当年读书的机会。成绩一直平平,最后好像也只是一个大专结束。
爸爸常常笑着给我们讲当年“灾荒年月”的苦日子,说吃不饱穿不暖,这些都是浮云,最恐怖的则是春季插秧时,水田里的那些蚂蝗(学名水蛭),你只要赤脚到田里,一小会儿就会有十来只蚂蝗游到你脚边来吸血。
爸爸每当说到这儿时,总是眉头紧皱。说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跳出“农门”,可能一半就是因为极度恐惧害怕蚂蝗,不想一辈子呆在农村看到它,他也实在做不到像爷爷奶奶,同龄同学那样对蚂蝗视而不见。
爸爸极其害怕无脚的蠕虫,而我也遗传了他,同样极度害怕。
妈妈遇到爸爸时,爸爸还是个极度贫困的穷小子。但妈妈那个时候兴许是看上了爸爸当年的英俊潇洒,和他的个人能力,所以在家长反对的情况下,她也义无返顾的和爸爸在一起了。
爸爸遇到妈妈后,就更加积极的开始策划怎样才能离开农村,去城里安家。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外出务工者还很少很少,能从农村跳到城市,从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是一件极其难的事情。
爸爸经历了很多辛酸,很多痛苦,也经历了人世间的冷暖沧桑,别人的不理解,泼冷水,毁谤,他都一一承受着。可后来终于还是熬到了月明花开,但每每回忆向我和弟弟讲述时,爸爸眉宇间还是暗带忧伤。
听妈妈跟我说,她刚和爸爸确定关系那会儿,有一次国家来地方招兵。
爸爸心怀理想,也去参选了。那个时候当兵还不是像现在这么冗烂,只要你能进部队,就可以大大的确定你的前途是无比光明的。
几十个军官把所有的报名参军者都集合了起来,几百人浩浩荡荡的站在空旷的大广场上。那么多人,纷纷扰扰,可一位军官偏偏就看中了爸爸,让爸爸单独出列。
爸爸当时还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出去才看见那军官一脸笑意的拍着爸爸的肩膀,一个劲儿的说:“我在多个地方招兵,从没见过长相像你这么端正的人,你这个兵我们要定了,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表现,到时候去部队绝对是个人才!”
爸爸被夸的云里雾里,都有点不敢相信。诚然,爸爸的确是浓眉大眼,长相极其威武,总给人一种威慑的感觉。很多人第一次见他都会怕,但一接触说话就知道,爸爸其实是个和善活泼幽默,且带点儿幼稚的人。
爸爸心中暗喜,散场时那军官还在一个劲儿的再三朝爸爸叮嘱,让他一定要来部队。
可是,世事难料,天意难测,很多事情看似已经决定,可结局的变数却谁也无法控制。
爸爸各项通过,可在体检时却被刷了下来,说是肝功能有一些问题。最终,爸爸还是未能完成自己的兵梦。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也明白,这一直是爸爸心中深埋的一个遗憾。可天意如此,也没有任何办法。
妈妈告诉我,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安排的。如果那个时候爸爸被选上,他们就只会分手,从此分道扬镳,各安天涯。可爸爸偏偏就是没选上,于是绝了当兵的念头,便和妈妈结婚了。
爸爸后来也是表情淡淡的说:“那个时候哪是什么肝功能有问题,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村干部家里面去塞了很多包袱,把我给顶了下来。”而那个村干部家的儿子,就是小时候给爸爸烟抽的那个小孩儿。爸爸时常感叹,那个时候的爷爷奶奶就是太笨了,当时只要买点烟酒随便意思一下,也许命运就会全然改变。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谁能预料将来呢?命运一千种的可能性,最终把这一种降临给你,也算是注定吧!
也正因为爸爸落选,才有了我,才有了弟弟。
一小步的差距,便会是无法逆转的改变,有时候真想要佩服一下冥冥中的命运,到底是用了多强大的力量,才把我和弟弟带到了这个人间。
后来,爸爸靠着踩了狗屎的狗屎运气,加上自己的一点点小功底,成功考到事业单位。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爸爸也算的上是一个人生比较戏剧性的人了。说他狗屎运,那真是一点没错,具体怎么个狗屎运法,这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索性在这里就不提了。
由于爸爸妈妈曾经的命运坎坷,在他们的眼里,也一致的觉得只有读书才能脱贫致富,才能实现自己的理由。又由于他们都是因为命运使然,一步之差,而和读书从此无缘的命运,所以,他们把所有关于读书的理想,都寄托在了我和弟弟身上。从此,我和弟弟成了他们理想的延续人,继承人。
从此,那无尽的悲伤,甚至绝望,便开始伴随着他们的哭泣,和我们的哭泣,而慢慢的在岁月长河中流淌。即使到了今天,到了今天这个时代,他们也固执的从没放弃过自己心中坚持认为对的东西,他们用他们的价值观,一直捆绑着我和弟弟到如今。
一场暴风雨的夜晚,渺小的我出生了。
爸爸高兴的不得了,才一出生,就给我予以了各种厚望,仿佛看到我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他的生命重新来过一样。
那个时候,爸爸还在奔忙于工作,城里面还没有安定下来,于是,我和妈妈还住在乡下。
妈妈时常说我小时候记忆力超强,一岁半那样子就能背下七八首古诗词。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妈妈一向对奶奶爸爸这一边的人仇深似海,妈妈告诉我这些时,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说那时我大姑姑特别爱嘲笑我,说我笨,说我傻。
偶一提到这个事,妈妈也会禁不住的摇头,说我小时候的确也是有些木讷。那时的家附近有一条清丽的河,河水潺潺,分外动人。妈妈时常会带了我去河边洗衣服,说怕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奶奶爷爷不管我,又怕大姑姑欺负我,所以走到哪儿都带着我。
妈妈洗衣服,我便在河边玩水,脚下不慎一滑,就跌落在了河里。而我,都掉到河里了,生命巍巍可及,作为人的本能也应该叫唤一声,求个救什么的,可我就跟傻了一样,自顾自的往下沉,面无表情,半点痛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