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妮一刻不停地守着自己的手机,上课、泡面、洗澡、上厕所、睡觉都不离身,但那一整天,她并没有接到克里斯蒂亚诺的电话或是短信。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
即便早就以最悲观的态度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她的承受能力也没有一点增加。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渐渐下沉到了地底,陷入无穷寂寞凄凉的边缘,前所未有的悲哀和痛楚一点点溢出胸口,而无法诉诸与人。在地狱滚油的煎熬中,她感觉自己又多了几根早生的白发,苦不堪言。她照例尝试专注于学习,看书排遣,然而,这一点也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无论教科书、小说、散文、哲学史,她认识的所有词语,全都变成了忧愁的森林,总能和她此刻悲惨的处境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一上了网,她很快找到了合理的原因宽慰自己——
克里斯蒂亚诺的三十岁生日晚宴本应完全对外保密,然而有人违背了规定,当天便将派对现场的图片和视频发布在了网上,结果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刚刚在同城德比中遭到4:0大屠杀,他便这般高调狂欢庆祝生日,立即惹来外界激烈的争议和批评,媒体和球迷骂声一片,据说部分因输球而拒绝参加派对的皇马队友亦对此感到不满,希望他作出解释,而俱乐部高层也被激怒,甚至要处罚当日出席的J罗和赫迪拉。
他的经纪人门德斯在最快的时间内作出了回应:克里斯蒂亚诺感到非常生气,派对几个月前就已订好,一百多位来宾还有不少是远道而来,不可能因为输球而临时取消。
虽然比赛是工作,生日是私事,不可能因为输了球而不过日子,但这些辩护在骂声中显得有些弱势。
——因为,非常要命,芳妮偏偏在这场风波中,以最不恰当的方式出镜了。
虽然流传的几张没拍到她的正脸,不过克里斯蒂亚诺与一个看起来丰满妖娆的女人耳鬓厮磨,贴身舞蹈的暧昧场景却是清清楚楚,颇为香艳热辣。
换了平时,罗纳尔多的风流韵事,无非茶余饭后看个热闹,可是撞上了这个敏感时期,在那些本就对他心有不满的人眼里,这一幕就格外刺眼了:和女友刚刚分手一个月,赛场表现萎靡不振,惨负马德里竞技,倒是立刻恢复了猎艳浪荡的本色——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射门腿软?
某些人还以此借题发挥,添油加醋,视之为罗纳尔多因外遇而与女友分手的铁证——呵呵?
芳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肯定他现在心情肯定很差。
本来他就是最好胜的那一个,输球没有谁会比他更难受,更愤怒,开个三十岁派对还要闹成这个样子,他多半暴躁得很,甚至或许有些迁怒她,哪还有闲情逸致找她继续风月之事?
等这件事过去了,他心里愉快些了,他或许就会来找她了吧……?
然而,这个自我安慰的效果也没能持续多久。
她又等了两天,克里斯蒂亚诺还是没有联系过她。
恐慌的感觉彻底着火,沸腾了,再也无法压抑。晦暗浑浊的迷雾,飘浮在她的整个心里,逼得她想失声大哭,想躲进被窝里再也不爬出来。
她像一个留在原地等待家长而期望落空的孩子,在周围不断的人来人往中逐渐陷入了焦虑,越来越害怕遭到遗弃,明明身心弱不禁风,却要独自面对整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如果他还记得她,还想见她,什么麻烦都阻止不了他吧?
他大概只是单纯地忘了这回事,忘了她这个人而已。她只是无数个女人中的一个,还是没什么长处的一个,有什么值得他挂念呢?
那时候,他说还会见面,还会打给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一个严肃的承诺,她本来听听就该算了。
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却也不敢主动联系,唯恐下场是直接被不声不响地拉黑——甚至发现已经被拉黑了。
他就在几百米外,但她可没这个胆子真的翻墙去强吻他。她每天出门和回家都会走过他家门口,情不自禁地停留一阵,呼吸那里的空气,想象他在家的一举一动,依靠虚构的亲近取得小小的慰藉,但也不能太久——不知怎的,那只约克夏Abelhinha一闻到她的味道,就爱冲出来对她狂吠,吓得她只能马上落荒而逃。
如果他真的跑出来,又看见她了,认为她是在没有得到任何鼓励的情况下自动送上门,她真该羞耻得立刻自杀了。
结果,明明近在咫尺,她还是只能上网了解他。
没什么有意义的消息,只有恶意吸引眼球的绯闻,什么模特,美臀小姐,电台女主播应有尽有……有些是炒冷饭,有些是新的,不过全部无凭无据,很可能是假的。
然而……也不是不可能是真的——他当然从来不缺投怀送抱的对象,而在单身状态,面对女人,面对诱惑,就像看到一杯摆在眼前的水,他渴了就自然而然地随手拿起喝下,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拒绝的理由。
那么这几天,他是又有新欢了么?她无法确定,可是她只要想象一下,心就抽缩起来,把她的灵魂一片片撕裂。
总之这一刻,和他有关的一切,给她的都是痛苦,都是折磨。
他像一个害人的陷阱,外表美艳光辉,实质却藏满了危险的刀锋尖刺,只要一想起他来,就疼得皮开肉绽,血流满地。
于是,芳妮试图不再介怀,不再想他,还把珍爱如命的那只钻石耳钉和范思哲裙子收了起来,免得老是对着它发呆。
怎么样都好,她该满意了。
犹记得一位高中同学曾私下感慨,若能与神仙姐姐刘亦菲一度春宵,他甘愿折寿十年。她听了,默默想道,换成C·罗纳尔多的话,她甘愿当场暴毙身亡。
而今阳寿未损,便已得享此等艳福,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她苦中作乐地想。
……
她现在可真宁愿那时就暴毙算了。
活着,她对他的恋慕和执着就无法死去,直到她自己死去。
活着,除了等待他,等待好运,她就没有别的选择。
即使她真的能够不再期待,不再等待,也并不意味着解脱,只意味着绝望。
从八岁那一年,那着了魔的第一眼开始,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就是她命运的主宰了。
当时,她首先听到的是他那个奇特的中文名。
电视机里的人叫他,小小罗。几个轻快的字眼,她不了解其中的含义,不过对于一个真正的名字,那显然过于儿戏顽皮了。它们像妖精的翅膀一样震颤抖落,从空气的振动中传递到她的耳朵里,令她感到异常的新鲜有趣,彻底激起了儿童特有的那种追根究底的好奇。
很快,她见到了这个怪名字的主人。
一身鲜红的球衣,点缀着灿烂的少年花季。细胳膊细腿,长长的脖子,细巧的小脑袋,身形瘦长,动作灵巧,像一只美丽的小鹿,敏捷的羚羊。
他用令一个孩子拍手叫绝的华丽动作带球过人,狡黠灵敏得仿佛是在勾引对手与他共舞,然后趁人眼花缭乱毫不留神之际便突然像鳗鱼一样溜走,一球入网。
然后,她看到了他快乐的笑脸——清秀、玲珑、稚气,溢满了童真,质朴无邪,美得纯粹至极。
由于那迥异于成人世界的单纯坦荡的气质,她几乎误以为他是她的同龄人,不过完全是她的反面:热情贪玩,轻浮活泼,热衷于挑战,喜欢奇遇和冒险。
她有懵懂的慕美意识,但还没有明确的审美思想,更不识情`欲,只觉那个好看的男孩是世上最干净,最可爱的东西,在她无尽阴郁忧愁的小天地里,照进了刺眼灼人的强光。
那一刻,潜藏在她内心深处,颓靡不振的生命精灵舞动着开始苏醒,令她每一个最细小的脉管都可怕地悸动起来。
后来,他长大了,岁月在他身上缓缓流逝,他也不再叫那个调皮的名字,但那吸引她的纯洁气质,少年式的生动灵气、傲慢顽强,还有那极致的坦荡率真,那毫不屑于圆滑虚伪的风骨,始终未曾变化,而越来越精彩强大,写下一篇篇独属于他的传奇史诗。
同时,随着她身体的成熟,欲望的苏醒,他青涩的容貌也被时间磨砺得越发锋锐艳丽,瘦削的体格变得壮硕健美,性感得咄咄逼人,引起遐想万千。
这就是全部。
从见了他以后,人生真正开始了。孩童的执拗,少女的痴迷,青春的激情,全部献祭给了他,她也有了活着的快乐和烦恼,希望和绝望。
但烦恼是习惯,快乐是惊喜。
绝望之手不断撕裂她,毁灭她,希望之手则总在她濒死之际为她缝上补丁,让她继续苟延残喘。
她生下来就没有双脚,无法涉足尘土,无法脚踏实地心平气和地接受乏味的现实,接受生活的寡淡平庸,接受生命的荒谬和虚妄。
她长了翅膀,然而只有一翼,给她产生愿望的能力,而难以实现愿望,能看清天空,却无法飞离地面。
她多愁善感又偏执狂热,却空有感情澎湃,野心勃勃,而没有果敢决绝的勇气和决心,畏惧孤独,畏惧疼痛,畏惧不幸。
她钦佩但丁,识得了贝雅特丽齐,他也知远处春光虽美,却不属于自己,便只虔诚赋诗歌颂,多一人知道爱人的好,他就多一份快活,犹如神佛在莲花台上受十方供奉,雷霆雨露无非天恩,见了已是喜悦幸福,心满意足,怨不得贪不得。
她更是羡慕希刺克厉夫,羡慕莎乐美,能用绝对的魄力贯彻热烈的爱情,狂暴的憎恨,哪管惊世骇俗,悖逆自然天伦,道德常理,只管随心所欲,以峥嵘奔放的生命意志,让身心神魂在烟花的瞬间完全绽放到极致,上演一出酒神的悲剧狂欢。
至于她,连少年维特都大大不如吧?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是她唯一的理想和美梦,不可替代,不可质疑,放不了手,而她就只能无助地跪曲着,日复一日地向命运乞求爱怜施舍,被动地等待好运。
无论有意无意,愿是不愿,她都已不可避免地拒绝了生活的其他可能性,只趋光而行,只对他的存在感兴趣。
她试过向孤独妥协,与生活和解,接受他人的追求,最后也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而现在,她已经真正遇见了他,摸到了遥不可及的日和星。他和她说的每一句话,看她的每一个眼神,给她的每一点惊心动魄的浪漫,还有那销魂一晚的浓情蜜意,足够成为她的一生,注定令她彻底万劫不复了。
和别人恋爱根本不可再想象。
见过了太阳,又怎么可能忍受以萤烛之光将就?
自从开始穿衣打扮,她走在街上,走在校园里,异性就开始回头看她了,还有克里斯托弗,他已经和埃尔莎在一起了,她却在碰面的时候看出了他脸上的后悔留恋。然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令她感到生气恼火——除了克里斯蒂亚诺以外的一切男人,都浊气冲天,惹她厌烦,只有他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高贵,而被他触碰过以后,她隐隐觉得自己也是神圣的了,谁都不该对她有非分之想。
于是,芳妮只有继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等待。
天黑了,她开着电视机,浑浑噩噩地看完了西甲第23轮比赛——克里斯蒂亚诺持续球荒,不是擦着横梁飞过就是击中立柱,怎么都破不了门,焦躁显而易见。
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关心和安慰,不过就算需要,明显也轮不到她来。
然后,她带着苦涩的心情,默默吃光代餐粉,完成了两篇论文和演讲稿,独自清扫了一遍大屋,心不在焉地开始翻阅《呼啸山庄》。每隔几分钟,她就要往手机上瞅一眼,让周而复始的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打击她。
整本小说被她囫囵吞枣地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的三星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跟死透了一样。
心浮气躁,仍然无法沉浸于阅读,她懊恼地丢开了书,拿起手机,准备一边上网打发时间一边等电话,结果瞬间变了脸——屏幕忽然暗了下来,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她这才瞧见电量槽完全空了。然而,从回家以后,除了洗澡和进厨房,她明明一直都在充电,从来没拔掉过数据线。
她恼火地拔掉所有插头,再对准接口,重新插紧,却怎么都不灵光,没法充入电。几次试验之后,她确认了问题所在——这根数据线失灵了,而她现在没有任何备用选择。
芳妮急得差点掉眼泪,徒劳地做着最后的尝试,希望她的数据线回光返照一次,别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和她过不去,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万一克里斯蒂亚诺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她了……
她霎时如坠冰窟,头冒冷汗,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怀揣着手机,匆匆换下了身上的睡衣,冲出屋外取她的自行车。
现在很晚了,她也不确定打不打得到车,跑多远才能找着便利店买一根新的数据线,不过要她等到明天再去是万万不可……
夜深了,暗紫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和树木的浓荫形成鲜明对比,金黄的圆月以静谧庄严的姿态高居天穹,默默俯视着这个痴心少女在阒寂无声的道路上张皇失措地骑车疾行。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她越骑越快,两腿跟失控的机器一样疯狂摆动,遇到上坡也不减速度,生怕耽搁了一秒就会错过一辈子的快乐。
直到她经过克里斯蒂亚诺家门口。
一见了那个房子,她便被深深地吸引,陷入了感情的深渊,拔不出脚掌,情不自禁地急停在了原地。
她虔诚地看着他的房子,回忆里面的一切陈设,反复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日常生活的氛围都吸收进去,为她的美梦提供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