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刃果真去买了一辆小绵羊,白色的车身,两只车灯眼睛被涂成黑色,左边后视镜上贴了一张大头贴,是路边那只小咪。
连着一个星期，他逃了所有晚自习,踩着高一高二放学后半小时的点，他等在小公园，等路口上有道纤瘦的背影经过。
他会按两下喇叭，声音不算太大,偶尔另外的人望过来,初星会在入口上徘徊一下，踌躇着等外人经过,才会进来。
两个头盔,一个粉色一个黑色。
头盔不大，但初星的脸更小。
怕被别人看见，她总是低着头,小小一张脸蛋被头盔遮了大半，再把头一低，完全辨不出长相。
身前,言刃宽大的身影也几乎将她完全挡住。
学校里都说言刃好像谈恋爱了,是四中里的女生。
因为有人看见他用小绵羊载那女生回家，但具体是谁，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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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绵羊车速最快也不够快，更何况言刃有心和初星多待一会儿,公车回家一个小时的路程，他送初星需要一个半小时。
路上，初星会轻轻抓着他腰间的衣摆，没有直接抱住他，却像直接抱住他一样令他心动。
少女清新软香的身体在身后，偶尔搭话，温柔的声音软软地抓着他的心。
两人之间亲密的距离和姿态，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舒适又亲近的感觉，是开车时不能体会的。
初星不敢让他送进小区里面，总是让他停在车站的位置。
下车，取下头盔，递给他，说“谢谢”的声音柔软非常。
自从那次她在言刃面前哭过，这几天再面对他，初星的胆子好像大了一些。
言刃没有伸手接她手上的头盔，故意等着她靠过来，自己放。
初星识破了他，也不说话，抿抿唇，只把头盔挂在右侧扶手上，小声提醒：“别掉了。”
她要走，言刃将她拉住。
天气渐凉，言刃的外套一天一变，就是没看他规矩的穿过校服。
今天绛紫色的运动外套，衬得他皮肤白得亮眼。橙黄的路灯下，他狐狸眼中似有若无的笑意，像迷惑人心的妖精，勾着你没法移开视线。“就这样走啊。”
“送你回家这么多天，你不给我一点报酬么。”
初星一顿，先下意识地想了一下报酬这件事情，而后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反应过来，他肯定又要逗她。
“没有报酬。”收紧了五指，她低声道：“你可以不送的。”
小猫咪长大了，再不像之前言刃逗她的时候只能在他掌心里打滚喵喵叫，现在会伸出小爪子威胁他了。
言刃失笑，“威胁我，你好坏啊。”
“我不要别的，就给我抱一下吧，就一下。”他拉着初星的手，轻轻摇晃，像是撒娇，“好不好。”
这是车站，周围人多，他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着，旁边有人看了过来。
初星脸上迅速烧红，手腕挣扎着要退出来，“你别胡闹。”
她想走，但言刃哪里会让。
不由分说地将她扯进怀里，小姑娘挣扎了一会儿，不肯好好让他抱着。
言刃说：“乖一点，别动。”
她才慢慢软下来。
初星身上总是带着清新的味道，不像是肥皂或是沐浴用品，而是独特的，少女独属的香气。
带着柔柔的体温，一靠近，就不想离开。
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言刃不晓得自己原来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人，只是抱着她，他都觉得心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微沉的嗓音，慵懒的语调，言刃落在初星耳边的话音，像是梦境中的呓语。
“好喜欢你哦。越来越喜欢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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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一个礼拜都是言刃送初星回家，她每天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
偏偏这一个星期，林芝雅天天早班，初星每天到家，她都已经做好晚饭等着她了。
林芝雅问过她突然晚归的原因，初星支支吾吾地说快要期中考试了，学校延长了放学时间。
鉴于初星这段时间的乖巧，拿回来的月考成绩也相当令林芝雅满意，她只是起初有些狐疑，后来便不再多问了。
初星不会撒谎，更没有在林芝雅面前撒过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云淡风轻，其实她心慌的厉害。
每次从林芝雅面前经过，回到房间，她都会关上门，拼命把手心里的汗意擦在校服上。
距离上次林芝雅在客厅里发疯一样的责备，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初星母女俩看起来虽然仍然如常，但实际她们母女之间心知肚明，有一道透明的隔膜已经开始在她们之间生长。
“来初初，这是你爱吃的西蓝花，妈妈今天下班特意去买的。”
“谢谢妈妈。”
饭桌上，两句话之后，气氛归于沉默。
微妙的尴尬。
林芝雅看着初星低头吃饭的侧脸，一如既往的乖巧。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都咽了下去。
初星吃完饭，把碗筷放进厨房，准备进房间学习。她停在厨房门口，细声对林芝雅道：“妈妈，我先去写作业了。”
林芝雅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哦，好。你去吧，妈妈一会儿给你切点水果给你送进去，想吃什么？”
初星：“不用了，我吃饱了……”
林芝雅不说话，只看着她。
初星咬了咬唇，改了口，“都可以，妈妈决定吧。”
林芝雅笑：“好，去吧。”
林芝雅对初星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并不是一天养成的。
从坐完月子决定全职在家开始，她的全部心力就都放在了家庭上，放在了女儿和丈夫身上。
初星早产，原就比其他孩子体弱多病，林芝雅已经习惯让自己处于害怕的情绪里，害怕初星磕着碰着，怕她吃不饱穿不暖，怕她万一生病或者有什么闪失，她会责备自己，丈夫更会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林芝雅对初星投入的精力比对她自己的投入要多数百倍。
加之丈夫意外离世，林芝雅原本分成了两份的注意力集中成了一份，全都沉甸甸地落在初星身上。
初星晓得她是为了自己好，也知道她是爱她，所以她一直默默地承受，承受林芝雅所有的情绪，好的或是坏的。
因为是妈妈，所以她没有任何怨言。
但尽管初星表现得足够乖巧，懂事，不让她操心，但林芝雅对女儿的不放心与过多的关心已经成了常态。她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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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林芝雅端着果盘来敲门。
初星正在做英语听力，戴着耳机，没听见她进门。
一面磁带放完，耳机里没了声音，初星才发觉林芝雅站在自己身后。
她吓了一跳，“妈？！”
“吓到啦？”林芝雅把果盘放在初星手边，揉揉她的脑袋，笑，“是妈妈嘛，有什么好怕的呀，傻孩子。”
她在初星床边坐下，看样子是有话说，不准备很快离开。
初星不知道林芝雅在身后站了多久，她心跳飞快，手上的习题册下意识地挪向一旁的手机，遮住。
林芝雅笑笑地说：“初初啊，作业做得差不多了吧？你先把耳机摘下来，妈妈跟你说个事情。”
初星照做，平复了气息看着她。
林芝雅：“就是妈妈现在这个工作呢，虽然钱多一些，但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的时间太少，所以妈妈想跟你商量一下，如果妈妈换个离家近的，更清闲些的工作，你说好不好呢？”
初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要换工作？”
林芝雅说：“因为你看啊，你现在才高一就这么忙了，往后高二高三应该更累，妈妈想更专心在家里，陪你度过高中这个难熬的时间。如果更多一点时间的话，妈妈可以买个电动车，天天接送你上下学，中午也可以弄好饭给你送过去，你看你这两个月中午都只是吃学校旁边的小吃店，那些东西不好吃又没营养，眼见着就瘦了一圈，妈妈心疼你。”
林芝雅以为自己想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期待着初星眼里会亮起欢喜的神光，但她却看见自己女儿怔愣了一下，睫毛轻轻颤动一下，低下了头。
“妈妈，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林芝雅脸色微变，“怎么呢？”
初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林芝雅开口说她的压力，不知道怎么描述林芝雅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已经越来越重到让她喘不过气。
她咬了咬唇，声音细细地解释：“妈妈要上班，本来就已经很累了。我也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纵然初星说得婉转，但林芝雅却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
脸上慈母的温柔再也挂不住了，她霍然起身，声音变得严厉：“什么自己照顾自己，你能自己照顾自己的话还要我做什么？你是长大了，但你远没有长大到可以完全独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在家看着你，你就又可以和上次那个开车的‘同学’出去玩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和那个‘同学’有什么来往，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去学校找他！”
林芝雅的怒气来得毫无道理又没有征兆，她气冲冲地离开初星房间，摔上房门之前，她留下一句“这事就这么定了！”
房门哐当的声响砸得很响，初星哆嗦了一下肩膀。
眼中脆弱的神光忽明忽灭。
书本下，手机震动了一下，有信息来。
是言刃。
半个小时前他正在说明早要来接她上学，但久久没得到回复。
晓得她可能在做作业，他等了半天，等不住了，又是一条短信过来。
还是没有回复。
干脆打了电话过去。
“喂。”接通的瞬间，言刃还在想，她会不会嫌他太粘人，但几秒钟之后，所有旖旎的心思全部隐去，言刃翻身从床上坐起，好看的眉眼皱到一起，“初星，你在哭么。”
电话这头，初星捏着手机，桌上的台灯被她关掉了。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她细细的呜咽。
她本来不想哭的，但莫名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就自己跑了出来。
窗外有淡淡的月光穿过纱帘落在桌上，鱼缸里，金鱼拖着透明的鱼鳍，缓缓地游弋。
所有一切都好安静。
言刃只在最初听见她哭声的时候问了一句，之后的时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响，一言不发。
沉默的气氛好像带来了他温柔的安抚。
初星开口的时候，仍然哽咽，“我想当一条鱼，我不想当天上的星星了。”
这话带着孩子般的天真。
言刃没有听懂，但他没问。
又过了一会儿，初星说：“言刃，你能抱我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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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星的名字是她爸爸取的。
他说星星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是独一无二的珍贵。
林芝雅一直告诉她，她是天上的星星，所以在爸爸妈妈眼里永远都是那么明亮闪耀。
初星也一直这么相信着。
可天上的星星是这么不自由的吗？
被这样以爱为名的引力绑着不能移动，即便再耀眼的星光也会面临陨落吧。
她好累。
林芝雅今天说的那些话，那些被她看管着的场景，只是那样说出来就让初星觉得不能呼吸，她无法想象如果林芝雅真的将那些变成现实。
但即便真的如此，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什么都做不了。
被子里像有一个黑洞，吸引着初星的身心不断下沉。
她被房间里无尽的黑暗包围，隔壁房间里，林芝雅的呼吸好像就在耳边。
她捂住耳朵，将脑袋埋进枕头。
这时，枕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有信息进来。
初星听见了，但她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