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珩听不太懂,只能笑着帮她推到固定的摊位上,用普通话跟婆婆费劲地交流着,他的个子太高,只能一直弓着背,低头凑在婆婆跟前。
“您小心点儿,这个脚不大稳。”周自珩半蹲下去,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巾叠了几下,垫在那个低了一截的木脚上,“好了。”他抓着推车的木脚晃了晃,“这下就不会晃荡了。”他一抬头,正巧和不远处的夏习清目光相撞,朝他露出一个笑。
夏习清觉得自己简直热出了幻觉。
感觉周自珩的背后长出了一对儿发光的翅膀。
这么好的人,干嘛要跟自己厮混。
他也跟着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推车上不锈钢的大保温桶和上头摆着的切好的水果,用武汉话对婆婆说,“婆婆,要一杯绿豆冰沙,还要一串荸荠。”
拿了冰沙和荸荠串儿,夏习清离开了摊位继续朝前走着,周自珩跟在后头,“我也要吃。”
“你去买啊。”
“我要吃你手上的。”
夏习清猛地转身,周自珩一个没刹住差点儿迎面撞个正着,连忙后退了一步,夏习清手里的荸荠串上串了五个削得干干净净的荸荠,每一个都白白嫩嫩圆咕噜嘟的,他把冰凉的绿豆冰沙塞到周自珩手上,“先别喝。”说着用手取下一个小荸荠就要递到他手里,“吃吧,你们那儿应该不会把这个当水果吃。”
谁知周自珩直接低下头,就着夏习清的手咬住了那个荸荠,一仰头送入口中,嚼了两下,脆嫩清香,汁水甘甜。
“好吃!”那双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都亮了几分,“我还要。”
夏习清也跟着笑起来,夺走他手里的绿豆沙毫不留情地转过身,“自己去买。”
“别啊,你再给我吃一个。这个好好吃啊。”
“这就是马蹄。”
“是吗?我们那儿马蹄都拿来包饺子做丸子了,不怎么生吃,而且我们那儿的一点也不嫩。”周自珩揽住夏习清的肩膀,“还是你们这儿好,什么水果都有奶奶削好了拿出来卖,还便宜。”
无论什么时候,被人夸赞故乡都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夜市的中段是联排的大排档,家家生意都红火,夏习清领着周自珩找了偏僻的地儿坐下,点了四大盘烧烤,都是用铁签儿串好的各种肉,烤得滋滋冒油,再撒上一大把孜然辣椒和葱花,香得要命。他又去旁边的摊位买了一小碗卤味、两笼西红柿味儿的汤包,把又小又矮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尝尝。”
周自珩拿起一串烤脆骨就往嘴里放,他向来是不吃辣椒的,这下子被结结实实辣了个懵,抓起夏习清手边的绿豆冰沙呼噜呼噜吸了一大口。
“好辣!”他张开了嘴像个大金毛似的直吸气,笑得夏习清差点儿呛着,“我点的可是微辣。”
“你别吃这么辣的,刚刚才……”
夏习清拿膝盖使劲儿撞了他的膝盖一下,“你给我闭嘴,再提我就把你一个人扔这儿自己走。”
周自珩咧着嘴笑,一把抓住夏习清的手揉了揉,像是讨好似的,夏习清又把手抽出来,给周自珩夹了一个卤海带结,“这个好吃,我最爱吃这个。”
听到夏习清这么说,周自珩想都没想就把海带结也塞进嘴里,在老卤汤里煨煮了好几个小时的海带早已软糯绵密,咸鲜美味,“唔……这个好好吃。”可下一秒卤汤里藏匿的辛辣后劲儿又浮了上来,周自珩伸出舌头,“这个也辣。”
“啧啧啧。”夏习清摇了摇头,吃了一串烤青椒,“我们这儿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带辣味儿的。”
最后周自珩一个人吃完了两笼汤包,还吃上了瘾,自己跑去又叫了两笼,没过一会儿一个大叔端着两笼汤包过来给他们搁下,“帅哥,你的汤包。”此时的夏习清早就吃完了东西重新戴上了口罩,大叔瞟了一眼他扎起的头发,又瞅了瞅他的眉眼,跟周自珩调侃道,“帅哥你蛮有福气啊,玩的个朋友长得蛮漂亮咧。”
老板的普通话夹着浓重的方言,周自珩听了个大概,以为他是在夸夏习清长得好看,于是笑起来,正要回他,夏习清却忽然拉下了自己的口罩,抬头对着老板一本正经道,“我是男的。”
“啊?”老板仔细瞅了一眼,还真是个男的,他立刻抱歉地笑起来,“啊呀我搞错了搞错了,不好意思啊。刚刚我老婆还跟我说有一个长得蛮高蛮漂亮的美女买了两笼西红柿汤包,我还以为是你。”
夏习清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没事,老板谈笑两句也就走了。
“他是说你长得漂亮吗?”周自珩一直询问,他就是好奇,为什么老板说完那句话,夏习清就要解释自己是男生呢?他回忆着之前老板说的话。
玩的朋友。
“什么是玩的朋友?”
刚咬破汤包一个小口子的夏习清被滚烫的汤汁烫了舌尖,薄皮再也裹不住的汤汁在小盘子里哗啦啦流淌开,像是藏不住的隐秘心事。
桌子和桌子之间挨得近,旁边那桌喝得半醉的中年男人忽然间笑起来,其中一个用握住啤酒罐的手背碰了一下周自珩的后背,“你是北方人吧。来武汉玩?”
周自珩下意识推了一下镜框,对方似乎没有认出来他,“对啊。”
对方哈哈笑了几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给他科普,“玩朋友就是谈恋爱,晓得了吧?”
谈、谈恋爱?
所以,老板是把夏习清当成自己的女朋友了?
舌尖烫得发痛,听见周自珩和那个大哥的对话,夏习清更是抬不起头,只撇过脸吸着已经见底了的绿豆沙,杯壁凝结的水珠子弄得手湿漉漉的,像是贴心地为烧烫的掌心降温似的。
吃过宵夜,两个人并肩从一条岔道走出去,渐渐远离了喧闹的夜市,华安里社区被铁路包围,耳边传来火车呼啸而过的轰鸣声,连带着心脏一起震动。
周自珩还惦记着刚才那个大哥说的话,总觉得夏习清这个人实在是太符合这座城市的秉性了,就连谈恋爱都说成是玩朋友,放荡不羁,带着痞里痞气混江湖的少年气。
“你觉得……”
走在后头的周自珩低声开口,夏习清没有回头,他把手里绿豆沙的塑料杯子像是投篮一样投进了远处的垃圾桶,完美得分。
“我们现在算不算玩……”
火车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像一只怪物一样将夏夜的声响全都吞没,包括周自珩最后的两个字。
轰鸣声渐行渐远,一切恢复宁静。夏习清转过身子,半握着拳头。
“你刚刚说什么?”
夏习清是多么聪明的人。周自珩盯着那张月光下毫无破绽的脸孔,沉默了两秒。
“没什么。”
他的伪装告诫着自己急切的心。
还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全世界都觉得你们在玩朋友。
我们有时候也说谈朋友,男生说玩朋友多一点,大概就像四川话里的耍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