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场爱的起因只是莫比迪克号上一个极其简单的对视。他在那时女扮男装的姑娘望来的眼神里看到无尽时光,慢慢横流,无从计算的分秒轮转成她眼中脉脉盈盈的波光。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流变慢了,在她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一个眼神下,他的生命连同秘密皆奔涌向她。
马尔科马上就明白,他大概是躲不开了。
有些可笑,他都活到这个年纪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纵是姑娘艳绝天下,同样惊世的美人女帝也未得他多加青眼。而她甚至无需做什么,只是向着他欲语还休地望了一眼,脸上带着微倦的神色,他便失去言语,微垂眼眸,心脏震颤。那时候他甚至还以为她是个男人。
真丢人,他想,好歹也是四皇的一番队队长。
马尔科确实不在意她的性别,假如人们愿意相信的话,他会说他也不在意她的长相。尽管他确实是初初遇见她就丢了心,但那并非因为她足以让所有人惊艳的美貌,而是另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他会爱上她,是因为每当看到她总会叫他想起许多年前,他尚且年幼的一个下午。那时候他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无依无靠,受尽欺凌,发了烧也只能蜷缩在某个树林阴霾的树荫下,忍饥挨饿数着树干的纹理熬着等死。
他没有任何自救的方法,病痛夺走他全部的精力,当他目光逐渐模糊,他已经率先在心里平静地给自己下了死亡诊断书。可是那个时候,一只囤货的小松鼠归家路过他面前,她好像很高贵地扫了他一眼,随后在他面前扔下一堆暖洋洋的果子,在他身边盘着尾巴坐下,陪了他一整个下午。
到了晚上,马尔科奇迹般地好了。深深密林,夜色苍茫,他抱着小松鼠靠坐在树干上,夜风轻轻吹了一整晚,浪潮声忽远忽近。他睁着眼睛听着极漫漫的潮涨潮落,然后在第二天一早离开了那座岛。寻求新生。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不知为何,马尔科看到二月红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午后,奢侈的一点日光透过层叠的枝桠落在他的指尖,松鼠轻软的尾巴拂过他腰侧,本已倾颓的生命一点点回暖。
她那样轻淡的一瞥,于他便有这般魔力。指间、手腕、胳膊、臂弯、肩膀……直至心脏。一寸寸,爱意攀援,有来处,有终末。没有道理,难求解脱。
可她是怎么想的,马尔科始终看不透。她是个单纯得一眼能望到底,又神秘得有些复杂的姑娘。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一直是马尔科要思考的头等大事。
……
路亚没有告诉过马尔科她的真实姓名。尽管她也是有些喜欢他的。为什么会瞒着他,大概是没有理由的,她只是单纯地没有说。
那时候为何要给自己取二月红这个名字,又为何要女扮男装地生活路亚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照着习惯这么做,反正这样也更方便些。因着她极成功的伪装,许多年来都只有马尔科一个人因为意外发现了她的真身。
路亚一度考虑过要不要杀人灭口。
放弃这个想法的原因是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打不过马尔科,她最擅长的是逃跑,不是打架。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路亚无端有些惊讶。虽然这么想很没有道理,也没有缘由,但她总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弱鸡。
但事实是,她确实这么弱鸡。
海流氓多弗朗明哥看上了她,非要把她抢回去。天知道那时候她还是个男人打扮,多弗朗明哥怎么能如此重口味。总之,这个神经病不由分说地把她抓到了德雷斯罗萨,把她像长发公主一般藏了起来。
她坐在城堡里独属于她的美丽房间,手上脚上却扣着砍不断的海楼石链。她的能力并不会受海楼石太大的影响,但问题是她没有能力带着一整栋楼逃跑。何况多弗朗明哥手上有她的生命卡,她逃不到哪里去。
“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别学人家金屋藏娇,太幼稚了。”路亚心情不好,对着多弗朗明哥就没什么好脾气。
后者大喇喇在她身边的大床上躺下,三米高的身体长手长脚,舒展开几乎要把整个床都占去。听到路亚的话,他偏了下头,略微的疑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原理从墨镜后透出来。“呋呋呋……金屋藏娇?这个词语不错。你想要金屋子我可以给你建,只要你乖乖听话。”
路亚必须要尽全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拿拳头砸到那张欠揍的脸上。走路嚣张行事更嚣张的多弗朗明哥长到如今还没被人打死足以说明他本人是有些本事的。
她究竟为何如此弱鸡。路亚陷入了深深的自怨自艾中。
多弗朗明哥不是什么纯情少男,更确切来说,他这个人,从上到下,甚至头发丝儿都透着股欲。眼上虽然戴着墨镜,但是只要他想,他能隔着层墨镜用眼神把人身上的衣服剥光。他就是欲念的化身,痴狂、狠绝、暧昧流作他身体里一意孤行的血脉,燃成他偶尔咬着香烟吞吐出的云雾。
在他的眼神下路亚总会不自觉地紧张。她是个女孩子的事早在多弗朗明哥抢她回来的第一天就被发现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直接做什么。但他望着路亚的眼神却毫无顾忌地坦诚欲望。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躺在老子身下。”他这么说。
路亚嗤笑一声,笑他不自量力。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她难以理解的自信。为什么他会认为在他这么做了之后——在他把她掳走困在此处,在他夺走她的自由与热爱,在他用四条链子锁住她的身体之后,她还会心甘情愿地爱他呢?
是他没脑子还是她神经?斯德哥尔摩永远不会出现在路亚的身上。她的爱与热切都极为纯粹,容不下多弗朗明哥浑浊又肮脏的欲.念。他并不爱她,路亚清楚地明白且知晓。他只是享受着征服她的过程。逃不掉德雷斯罗萨,她也没有着急,只是每日坐在床沿望天空。
无云的白天亮堂堂,有云的夜里暗沉沉。海上的天空染了深蓝,北风吹来送信的鸥鸟。
直到有一天,蔚蓝的漫布云彩的天空上烧出一团蓝色火焰,不死鸟的华丽翎羽掠过白云团子柔软触探的边角,海风迫切地胡乱拍打,不死鸟从云霄冲下来,以一种投林的姿态冲进她的窗框。
哐一下撞进路亚的心里。
有点帅。她下了断定。
“好久不见,马尔科。”
路亚笑容甜甜,马尔科一颗心却堵得不行。这个小没良心的,失踪那么久,他都要找疯了,见面居然只有一句好久不见。可是下一秒他愣住了。
路亚从床沿上跳起来,束着四肢的海楼石哐啷啷响着。她疾步飞扑到他怀里,大红的裙摆轻轻地扫了下他的小腿肚。轻微触碰带来的痒意很快地从他皮肤下的血脉里游到脑袋上,最后掉进他心里。
他叹息了一声,牢牢地抱紧她。
“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马尔科把路亚带离了德雷斯罗萨。多弗朗明哥阴着一张脸,但他毕竟没有跟四皇对抗的勇气。何况路亚早就说了,他不爱她,更不会为她冒险。对多弗朗明哥来说,一场摧毁美与爱的盛宴远比呵护一朵玫瑰成长要快意得多。
这是他的欲。残忍且疯狂。
路亚跟着马尔科去了莫比迪克号。她深切地意识到了在这样一个世界,没有力量保护的美丽是极危险的。她曾经的惰怠差点给自己惹来大祸,幸好还有马尔科。
她开始跟着莫比迪克号上的队长们修行。于修行一途路亚有着远超常人的天分,她的悟性和能力甚至让白胡子都感到惊讶,仿佛她天生就该是极为强大的人,力量到了她身上便如鱼入海,顺滑流畅得不得了。
不过两年时间,莫比迪克号上除了白胡子,便没人是她的对手了。这一度让马尔科很有些失落。他本打定注意要用一生的时间去保护这个姑娘,谁想到褪下美丽柔弱的外衣,这姑娘里面满身是刺,根本不用他保护。
路亚看出了马尔科的失落,强拉着他出了海。临行前满船人挤眉弄眼,路亚大大方方任他们看,甚至怼回去一句:“我带我老公出海玩,你们看什么?一个个的,能娶到媳妇吗?”
不论满船哗然和白胡子开怀的笑,马尔科跟着路亚离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刚刚的那句话。
闻名新世界,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大海贼头一次对自己的精神产生了怀疑,总疑心自己产生了幻觉。而他面前的美人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愿意娶我?”
马尔科终于相信那不是幻觉。他尽力保持镇定,不让自己太过喜形于色。“愿意。”愿意得不得了。
路亚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不知从哪里变出来朵玫瑰递到他手上。“小心,这朵花可是有刺的。”
马尔科郑重地接过小玫瑰:“那我也会把它妥帖安放在肋骨上。”
时光在马尔科安放小玫瑰的指尖凝滞了,云团里的水汽回流江河湖海,上涨的潮水迅疾地往后退,老人挺直了脊背,孩童重又牙牙学语,路亚看着马尔科变回初初相遇时的样子。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在梦境消散前对他笑了下,轻声道:“再见。”
天地旋转,她陷进下一重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