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我活了,那边的我死了。”张曙光声音低沉,带着不仔细听也能听出来的浓浓哀伤。
蟒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曙光也不需要他跟自己有?什么交流,他只是想把压在心中的那些不安,慌乱,无奈,伤感,找一个发泄口全都说出来。
“我妈总说,小的时候我有?两年身体特别不好,性格也闷闷的,她都以为养不大,甚至有段时间睡觉的时候都会试一试我还喘不喘气。
别看我妈平时呼来喝去的,其实特别关心我,就怕我吃不好睡不好,我要是告诉她生病了,她能好几天都睡不着,一直惦记着。
我爸那人不善言辞,平时不声不响的,但是对家人很关心,我哥比我大几岁,也特别的疼我照顾我。
我是家里最无忧无虑的那个。”
他抬手在眼睛上揉了揉,过了会儿,又低声道:“我突然就这么没了,我妈指不定怎么自责呢!真担心她的身体,不过我爸肯定有?办法安慰她,我爸最懂我妈,最爱我妈了。”
他清楚,自己真的没有回去那个世界的可能性了,在那个有?爱他的家人的世界,他是真的死掉了,没有什么可以复生的说法。
他心里有?疑惑,可他不想去深究,说他随遇而?安也好,说他胆小怕事也罢,能在这个世界醒来都是奇迹,何必再强求别的。
张曙光眼圈红红的,却始终没有落下泪。
蟒九没说话,抬手在他脸上轻轻的碰了碰。
张曙光抬眼看他,问道:“其实,哪怕我不说要跟你?一起住在同一个山洞,你?也会把我留下的,是不是?”
之前他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蟒九会同意他住在这里。依着蟒九的性格,这么做是很反常的。部落中的人说什么蟒九看上他了,想跟他生崽子,张曙光其实是不相信的。
直到蟒九说了他死而复生,说他看见了手机。
前后一联系,答案呼之欲出。
这个看着懒洋洋,脾气很好的男人,从最初就在防备他。
防备也没错,谁捡到个死而诈尸的人,都会有?所提防,没把他直接当成怪物一把火烧成灰,就已经是蟒九仁义了,更何况他还把自己带回来,提供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甚至将关于他的事情压在心里,没像外人提过一句。
蟒九说的自己是他捡回来的,就是他的,恐怕还有?后半句没说。
是他的责任。
不能让部落中的人遭遇任何危险的责任。并不是那些人所想的,看上了他,想跟他生崽子。
而?是他出生在这里,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所以他把自己留了下来。
他在观察自己。
在确定自己不仅无害,还能带给部落更好的生活后,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才和盘托出关于他的事情。
蟒九放下手,轻轻嗯了声。
张曙光直视着他,没说话。
蟒九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很好,比其他人都好。”
张曙光一挑眉,然后呢?
蟒九舔了下嘴唇,在他的注视下,稍微有点儿不自在道:“你?能让很多人活过雪季不会饿死,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只要自己吃饱就行,但是你说了,还说要教给他们怎么保存肉的方法,你?对部落中的人很,嗯,就是每次都谢谢他们,还给他们吃肉。”
他挠挠头,带了些窘迫,“我不会说。”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有?点儿难为他了。
张曙光回忆了下自己做过的事情,道:“我对人平等,不管是兽人还是亚兽人,我都没有?过任何的轻视,我感谢他们的帮助,回报给他们好吃的东西,我对他们说谢谢,我很有?礼貌。”
蟒九点点头,“嗯。”
“还有?呢?”张曙光突然有点儿好奇,是什么让蟒九对自己的防备之心散了。
“你?很善良。”蟒九看了眼大海螺壳中的两个小崽子,脸仍然是那张冷脸,眼神却带了些许的暖意,“你?知道他们不被你收养,被送到大山洞去跟着其他崽子们一起养的话,肯定吃不好。”
张曙光撇嘴,那不是废话么!
本来就是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崽子,能吃肉都是万幸了。
再是没爹没妈的孤儿,还是外来户,能融入大山洞里的崽子们才是真奇怪了。
真把他们送去大山洞,挨欺负是肯定的,没准心理上都会受到影响,猫崽子不说,小红鸟可是受了很重的伤,能不能活都是个未知数。
这就跟一群金发碧眼的小朋友中,突然加入一个黑发黑眼的小朋友是一个道理,小孩子没坏心思,可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排外从来不分年龄不分种族性别。
“还有?,”蟒九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哑声道:“你?对我很好。”
张曙光一愣,“啊?”
“为我准备很多好吃的,还帮我收拾山洞。”蟒九说完,麦色的皮肤上被火光映照的微微泛红,“你?做的东西很好吃,非常好吃。”
张曙光眯眼细看,没忍住调侃了句:“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嗯?”蟒九看他。
“没事,”张曙光失笑着摇摇头,暗骂自己这是被火光晃了眼睛,居然还能从蟒九那面瘫脸上看到害羞,“所以,也就是说,你?觉得?我很好,对你,对崽子,对部落里的其他人都很好,所以你才把我的秘密告诉我?”
“嗯,”蟒九点了下头,“我让你住在这里,我承认是想就近看着你?。”
张曙光轻咳一声,“我也是想找个靠山好活命。”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张曙光呼出一口长气,身体放松的靠在山壁上,问道:“那你现在还想跟我一起住吗?”
“想,”蟒九都没有?思考,在他问出来后脱口回答:“我跟你?住,我和你?一起养崽子。”
张曙光一扫刚刚心中因为思念亲人的憋闷,笑眯眯的问他:“那我要是以后再捡到个崽子怎么办?”
“养着。”蟒九道:“几个都养得活。”
张曙光笑开了眼,小酒窝忽隐忽现,“你?才是最正直善良的那个。”虽然不善言辞,平时闷不吭声的做事,不邀功不炫耀,可是心里有?一杆秤,端的比谁都平。
蟒九定定的看着他。
张曙光突然坏笑,“你?就不怕我在骗你??万一我就是个坏蛋呢?”
蟒九摇摇头,酌定道:“你?不会的。”野兽的直觉最准确,他也不瞎不傻,怎么可能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好是坏。
张曙光吸吸鼻子,伸手,“来,握手。”
蟒九不明所以,还是伸出手照做。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一个汗湿温热,一个干爽微凉。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张曙光,今年二十四岁,就是你们说的二十四个雪季,”他咧嘴一笑,“你?好像比我小哦?”
蟒九点点头,“我二十一个雪季,二十一岁。”
“那以后我们就是同住一个山洞的好伙伴了!”张曙光本来想说同居室友,但是想到对方可能听不懂,就换了个说法。
蟒九嗯了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交心,从彼此迈出信任的第一步开始。
心头没了压着的重石,张曙光这一晚睡的格外沉,他不再当自己只是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看客,而?是在这里占了一个席位,需要用心经营以后的生活。
早上罕见的起晚了,他扭了扭酸痛的脖颈,看着那个一直想换掉却一直没换的石头枕,满脸怨念。
“喵~”奶豆弓着背抻了个懒腰,迈着猫步来到他腿边,用毛茸茸暖呼呼的身体蹭蹭他,蹭完了转身回到自己的窝里,低头一拱,把已经睁开眼睛的糖豆拱翻了身体。
“啾~!”糖豆挥舞了一下能活动的小翅膀,拍在奶豆的鼻子上。
“嗤!”奶豆甩头打了个喷嚏,喷了糖豆一身湿漉漉。
“叽啾!”糖豆叫了好几声,小翅膀连连拍打。
张曙光看的有?趣,一手抬起来捏了捏酸痛的脖颈,一手拿了块短毛皮子给糖豆擦了擦,“奶豆,带着妹妹出去洞外嘘嘘。”
奶豆咪咪叫了声,讨好的用鼻尖拱了拱糖豆。
“啾啾!”糖豆抬起一只小爪爪推他的毛嘴巴。
张曙光把糖豆放到奶豆的头顶,叮嘱道:“小心一点儿,别摔了妹妹。”
奶豆喵呜一声,从石板床上跳下地,头顶的糖豆晃了下,扑扇着翅膀又站稳了。
目送两个崽子出了山洞,张曙光扭脸朝属于蟒九的石板床看去,发现没人。
他起身甩甩胳膊踢踢腿,把皮坎肩穿上,踩着草鞋出去。
蟒九坐在崖边,正把昨天挖山洞存下的那堆碎石按照大小块重新垒起来。
“这样也会松动。”张曙光用半个竹节当刷牙缸,找了根树枝拽了树皮,然后沾了些海盐刷牙,“弄点儿泥巴回来当黏合剂。”
“像那个胶一样?”蟒九转脸看他,“泥巴干了也会裂开。”
张曙光漱口,把水吐到一旁的木盆里,“普通的泥巴不行,水沟里的淤泥可以试试。”他记得自己好像在哪看到过,有?些河底的淤泥有?粘性,而?且淤泥内含有大量营养成分,可以用来种地。水沟里的淤泥应该也可以做到,都是淤泥,差别应该不太大?
蟒九现在对他那才叫做一个无条件的信任,张曙光说水沟里的淤泥能吃他都信。
张曙光被他脸上那严肃认真的表情逗笑,转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把竹子顶端最细的竹节,和最下端最粗的竹节都留了下来,竹节够长,中间砍半正好能当水杯用,粗的装热水装油装盐都可以。
“喏,喝水。”他把杯子递过去,“以后早上起来喝杯水,有?助于肠道蠕动帮助消化?,”他眼睛在蟒九的肚子上扫了又扫,没忍住道:“一次性吃太多对身体不好,那什么,下次你再出去狩猎的时候,别一下吃那么多,听说你?撑着了变不回人形。”
蟒九喝水的动作一顿,冷脸道:“谁说的!”
张曙光毫不在意的卖人,“首领,他说你吃多了变不回人形,所以上次熊灰回来送猎物的时候,你?没跟着一起回来。”
蟒九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张曙光转身去做饭,问他:“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蟒九把水杯放下,看了眼快垒完的石墙,随口问道:“这还弄吗?”
“别弄了,等会儿去水沟那边挖点儿泥看看,我还想去捡点儿鸭蛋。”张曙光摸了摸昨天晚上涂胶的半边巨豚兽,发现胶已经干了,他试着撕了下,能撕掉。
“你?把这个胶撕了,然后再用水刷一下皮,多刷两遍。”
蟒九应了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好。”
张曙光不想一大早上就吃豚兽肉,但是他们除了豚兽肉就只有鱼肉,他想了想,转脸问蟒九,“吃鱼汤行吗?”
“行,你?定。”蟒九仔细的撕着干胶,动作小心翼翼的。
张曙光摘了三条鱼,这鱼刚挂上去晾了一个晚上,并没有?特别干,之前晾的那些已经捏着有?些硬了,再晾几天完全变硬就可以收起来。
他其实没想到这里的环境气候对于晾晒来说这么合适,中午几个小时的大太阳是真不错,虽然可以预见夏天会多热。
泡鱼的时候顺便把晒着的笋片翻了翻,他拿了两个土豆削皮,然后切成小碎块放到一边,等会儿放到鱼汤里。
“昨天花和巫让我给你?带了果子回来,放到台子上了。”蟒九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曙光在灶台边找到那几个果子,拿起来看了看,两个淡黄色的拳头大小果子,有?规则竖条纹,他心里有?点儿猜测,但是这个大小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种。
他用骨刀把黄果切开,里边有不少乳黄色的籽。
“南瓜!”
“什么?”蟒九看到他切开的果子,说道:“那是巫让我拿回来的。”
张曙光用水洗了下,然后直接切碎了放到土豆上,解释了句:“这个是南瓜,我得?找巫问问从哪找到的,”他满脸惊喜,“这个,也能放一段时间,不过没土豆放的久。”他是真没想到能发现南瓜,虽然跟他认识的那种来比的话,个头小了许多,颜色也不太一样。
蟒九起身过去,拿起来仔细看看,“应该是莽荒平原摘的,那边各种果子都很多。”
“离得远吗?”他把南瓜籽收起来放到一旁,“部落里的人是不是经常过去摘果子?”
“不太远,我不经常去那边。”蟒九回去继续撕干胶。
这个胶的黏度还挺大,撕下来后上边粘了不少的毛发。
“不用那么小心的撕,你?一大张扯下来就行。”张曙光看他撕的费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蟒九嗯了声,然后开始加大力度往下扯干胶。
撕拉一声,干胶被扯下来一大块,张曙光抖了下,被上边密密麻麻粘下来的毛根惹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挺好用的。”蟒九开口道。“你?忙吧,我自己弄。”
张曙光赶紧转身去做饭,他搓了搓手臂,又抖了下,“我才知道自己有?密集恐惧症,太恶心了。”
蟒九低声呵,心情很好的样子。
两人的相处明显比之前更轻松自在,锅里煮着鱼汤,他把地上散落的竹片卷起来用藤蔓捆住,然后拿进山洞放在最上层的鳞甲板架子上。
昨晚蟒九把剩下的八块鳞甲板全都镶进了山壁中,长两米宽一米露在外边,他一共镶嵌了三排,镶在进山洞左手边的山壁上。
山洞原本的长度大概在六米左右,宽大概有?五米,昨天晚上熊红帮忙加宽加长,现在宽度变成了长度,长度变成了宽度,整个洞内起码大了两倍。
“昨天晚上没注意,现在看感觉好像有点儿太大了?”张曙光站在洞口往里看,空空荡荡的。
蟒九把最后一点儿干胶撕掉,起身打算去打盆水过来刷皮子,听见他念叨,也往里边看了一眼,“等你?把东西做出来就能放满了。”
张曙光盘算了下自己之后要做的东西,眼睛在洞里扫了两圈,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开始画,很快,一个简单缩小版的四室一厅就被他画了出来。
“你?看看,这么弄怎么样?”
“挺好,”蟒九点了下头,“你?要用什么隔起来?”
张曙光想了想,道:“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洞里现在看起来挺宽敞,真要隔起来就小了,活动也不方便。”他突然想起来关于蟒二变成兽形冬眠的事情,要是他把洞里做了隔板,那万一哪天蟒九也想冬眠,他会没地方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