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久夜傍晚时分醒了,贺珏在勤政殿批折子,得到消息后又去看他。
当今陛下一天两回进玄衣司,走得比御花园还勤,玄衣司众人皆战战兢兢,连值守地牢的暗侍卫都挺直了腰背,免得天子一时兴起来个地牢一日游。
“朕都听说了。”贺珏大步跨进门,身后跟了一个小宫人,臂弯处提着沉重的食盒。
靳久夜欲从床上下来,被贺珏按住了,“坐着。”
他亲自从食盒里端来吃食,“太医嘱咐,你只能吃些清淡的,别怪朕克扣你吃食,改日好全了,大酒大肉任你挑,朕陪你一醉方休。”
青菜白粥递到靳久夜跟前,靳久夜伸手端过,贺珏提醒道:“烫。”
靳久夜连勺子都不用,够着碗边就喝了一小半,胃口好得简直不像个病人。
贺珏忍不住又道:“慢着,又不是没有?瞧着你仿佛三天没吃饭的饿鬼,这样说你病了,谁信?”
靳久夜不言。
他素来吃住皆不为贪图享乐,仅仅是为了生存,哪怕现在没有胃口,他也要吃下足够的东西,否则身上便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如何应敌?
反应慢一刻,便能丢了性命。
靳久夜很快就吃下一碗,贺珏进门就屏退了宫人,只好自己拿过空碗去盛,一边盛一边道:“朕听闻今晨玄衣司一半人手受罚,你连自己都不放过,受着伤,还能折腾个天翻地覆?若按你那意思,朕也该领五十杖了。”
“属下不敢。”靳久夜颔首。
贺珏拿了勺子放在碗里,递给靳久夜,“可不能像刚才那般猛喝,否则朕就一勺一勺亲自喂你。”
正准备一口气喝个干净的靳久夜顿了顿,开始矜持起来。
贺珏坐在床边,继续刚才的话,“你倒是真不敢,可心底已经琢磨,下次如何拒绝在勤政殿留宿了吧?”
被猜中心思的靳久夜,勺子差点儿磕到嘴唇,他默默地垂着视线。
只喝粥,不说话。
贺珏又叹了一声,“朕知道,你是想将玄衣司训练成当年的生死营,但若这百十来人个个都像你一样出色,那朕倒用不了那么多了。”
靳久夜猛然抬头,眼里露出不解。
贺珏笑了笑,伸出拇指撇掉靳久夜嘴角的饭渣,轻轻说道:“朕的影卫,有你一个,足矣。”
闻言,靳久夜忍不住,“属下……”
贺珏听不得忸怩的煽情话,站起身,扯过旁边衣架子上搭着的一件干净中衣,“做什么光膀子,也不怕着凉,赶紧套上衣裳。”
中衣晃眼一飘,被贺珏嫌弃地扔到靳久夜跟前。
靳久夜未出口的话,也来不及说了。
他只穿了一条中裤,背上涂着药粉血肉模糊,腹部又缠着厚厚的纱布,方才贺珏进来并未整理,只顾着吃粥,转眼夜色落下,气温也陡然降了许多。
六月里天气变化多端,贺珏抬着眼角盯着靳久夜穿衣。
靳久夜压根不像个带伤之人,套衣裳那叫一个大刀阔斧,丝毫不怕扯着伤口。
他惯会隐忍,什么痛都扛得动,仿佛千刀万剐也不必当回事,身上的伤不计其数,大的小的,新的旧的,一道叠一道,有的颜色淡了,便有些看不出来了。
但胸口那一道,贺珏却记得清楚,那是替他挡的。
那一次,差点儿要了靳久夜的命。
可即便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眼前这个男人也从未惧过怕过示弱过。
他能在最虚弱的时候,提着刀杀人,也能在最艰难的时候,拖着贺珏一同前行。
贺珏心里很清楚,没有靳久夜便没有今日的贺珏,此后余生,他都不可能失去这个人。
“夜哥儿。”贺珏难得唤了一声幼年小名。
靳久夜扯了扯衣裳,抬眼看他,眼底惊讶骤现,压根儿来不及掩饰。
贺珏忍不住笑出声,“吃粥罢,瞧将你吓得。”
靳久夜嗯了一声,接过粥碗,“主子莫要吓我了。”
贺珏瞧着靳久夜的眉眼,“你比朕大上两岁,可脸看着却要嫩生些,一下岁数就小了许多。”
提到年纪,靳久夜神色黯了黯,“现下玄衣司还能挑出几个可用的,属下抽出时间专门教导,来日也能独当一面,追踪暗杀若是不济,贴身保护应当无碍。待哪日属下不在了,主子身边也有得用之人。”
“说什么胡话?“贺珏没拿这话当真,“谁人能在你手底下走个来回?王八死了你都还活着。”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靳久夜张嘴欲言,贺珏又道:“你要练新人朕不说什么,要银子要人只消说一声,朕紧着最好的给你。至于说你不在了,你要不在了,朕恐怕也没几日可活了,我们兄弟俩都老得走不动道了,只好将这天下让给后辈们折腾。”
“属下怕活不到老的那个时候。”靳久夜残忍而冷静地说出事实。
贺珏盯着他,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次是朕不对,朕给你用了安神香,这一两年时不时都给你用过。”
靳久夜诧异,“主子,这是为何?”
贺珏闭了闭眼,叹息道:“你素来警觉,一有动静便能惊醒,朕不过是想让你睡个好觉。”
“所以……”靳久夜几乎刹那间想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在贺珏身边一觉睡到天亮,竟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