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烨抬起眼,冷冷注视温寂。片刻之后,他忽地一扬手,长剑寒光闪烁,流星赶月般脱手而去,惊起一片惊呼。嚓地一声轻响,长剑贯入温寂面前的地面,剑柄兀自微微颤动。
“我留下可以。”景烨冷冷道,“以此剑为界,你不得越过。越界便杀。”
温寂眼中乍然迸出一丝光芒:“好。”
之后景烨留下,正道诸人离去。
温寂果然遵守诺言,从不越过界限到景烨居住的那一侧去。他只是经常携了金光灿灿的酒坛子,带着金光灿灿的酒杯,在界线的这一侧席地而坐,一声接一声喊景烨的名字,叫他出来喝酒。两人喝酒的方式也很怪异,中间一条“不能跨越的界线”,温寂坐在这一侧,景烨坐在这一侧,各自的酒杯都分别放在两边。
有一次温寂喝醉了,借着酒劲看见景烨一缕长发落在肩上,伸手过去想替他把发丝挽回耳后。刚刚伸出右手,一缕寒光平地掠起,擦着他指尖飞了出去,若温寂再晚几秒,他手腕都能被景烨削断。
险险躲过景烨这一剑,温寂默然片刻:“你头发掉下来了。”
景烨抬手,直接割断了那一缕长发。漆黑如绢丝一样的发丝飘落在地上,温寂凝视着它,久久无言。
无心无情,是为无情道。
然而温寂面对这一缕断发,却抬起头,露齿而笑。这笑容不同于他以往常常挂着的漫不经心,也不同于他面对正道时的狂傲狷介,反而带了几分难得的纯粹。
“我喜欢你,景烨。”温寂梦呓一般说道,“很喜欢。”
景烨和温寂共同相处了十年。
十年里,温寂做出了不懈的努力想要打动景烨,其中包括送给景烨金光璀璨的魔剑之类的一系列令人无语的行为。快到第十一年的时候,景烨修炼走火入魔,温寂顾不上界线,直接冲进景烨居住的屋子去寻他,守着他整整七天没合眼。
因为景烨修为深厚,反噬的力量也强,温寂几乎耗尽功力,才把景烨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七天之后,温寂终于看到景烨睁开眼,顿时欣喜若狂:“你醒了——”
景烨凝视着他,那双眼睛眸光如雪,清凉明澈。
温寂向他露出孩子气的笑——他在景烨面前时丝毫没有魔尊的不可一世和张狂,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多少次惊掉众人的下巴。他伸手去拿床头的药碗:“刚熬了药,我——”
一句话没说完,他僵住了。
一柄短匕插在温寂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匕首的另一头握在景烨手里。温寂眼睛微微睁大,他抬起眼,正对上景烨一双清冷如冰的眸子。
“你越界了。”他说。
·
景烨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温寂死在了哪里?”
小厮怪异地看了景烨一眼:“无、无涯山山顶。”
果然是这样。景烨当初的住所就在那儿,看来这个梦的前情应该是景烨杀了温寂之后……但那一世可没有大婚。
而且那一次,景烨并没有真正杀死魔尊。温寂修行的方式本就与正经仙修不同,那一下或许对普通人来说是致命伤,但对温寂来说,只是皮肉伤。
景烨想了想,又问那个小厮:“谁抓我来的?”
既然前情是他和温寂共同经历过的那一世,景烨当时的修为可是相当深厚,能抓他来这里还绑起来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那些人都没理由抓他。除非……
果不其然,小厮答道:“是右护法大人。”他迟疑了一下:“您为何这么问?当时大人与您大打出手,大人还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是受了重伤,我也中了剧毒……景烨叹了口气。他早就察觉到在这个梦境里他的灵力无法使用,丹田中似乎有一把小刀在乱攒乱刺,也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
温寂这个梦,还真是不可小觑啊。他原本以为温寂是最容易看透也是最容易接近的一个,不过仔细想想,温寂身为魔尊,若当真是个一心沉溺于情爱的青年,只怕早就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而且面临眼下这种困境时,景烨又发现了一个被他忽视的问题:这四世中,其实他对温寂才是最不了解的。他曾被步清风带大,曾与晏寒是师徒,曾抚养过萧扶黎……唯有面对温寂,他不曾关心,不曾过问,两人除了喝酒就是打架,要么就是温寂单方面的靠近。
所以他实在无法揣测,温寂的梦境里,“右护法”把他抓到这里来,穿上大婚喜服,戴上镣铐究竟是为了什么。
景烨思索了片刻,停留在一个可怕的猜想上:该不会……是冥婚吧。
但他随即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要知道,他曾和温寂共同相处十年。虽说他那时对温寂不曾投注过一丝一毫的关心,但以温寂的势力和修为,他有无数种办法强迫景烨就范,可他没有。
景烨无奈地向后坐了坐。他这个姿势被绑在床上实在不太舒服,坐久了腰很疼。
“右护法还和你说什么了吗?”景烨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打算一直这么关着我?”
小厮战战兢兢地答道:“大人说,晚些时候……他会来看您。”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