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只道:“还请稍安勿躁,此案由北狐厂转交我们本就是上头的安排。”
就在众人议得不可开交时,沈青昭实在忍不住了:“我说你们啊……”此话一出,大家都看了过来,她有些头疼:“长安的结界已弱到这地步,令妖邪入侵,天下恐生大乱,身为方士,应以齐心协力为先,这谁找证据,都是一样的,怎能只有一人来做英雄?”
望月台纷纷认同,“说得无错。”
为首的那个官员感到荒谬,那位伟大的天士将军岂是这等鼠目寸光的人?
而卫坤仪立在近旁,听见“一人做英雄”时,她看向沈青昭的眼神逐渐意味深长。
江风媚也趁势追击:“咱们并非违背天士将军,而是此举颇有争议。”门外已有沈党派人去传禀皇宫了,官员自知抵不过他们,只好就此作罢。
半晌,一道正确的懿旨终于传达下来,只有两个字:剜心。
沈青昭听见此话,悄悄靠近卫坤仪,在这桩闹剧中,她甚为安静,不像置身在这里,黑暗中,她侧颜柔美,如同一株静兰。
“卫姑娘,我懂你的苦了。”沈青昭低声说。
她看着眼前人:“何苦?”
“从此事来看,皇帝想必已全然听信一人之言,那位天士将军说左,他不往右,天子气已经越来越薄弱,我猜断然与此有关。”
卫坤仪不说话,也未否认。
随之北狐厂很快走上前,妖发皆缚在地,镇魂旗的威力是它们无法摆脱的,不出三两下,他们斩断联结,一颗完整的心脏就暴露在众人眼前,女尸倏然像脱水般干瘪下去,从一个年轻人顷刻间成了腐朽老妪,骨头深凹,薄披一层人皮。
沈青昭在后方观察,细线变得更清晰了,有经有脉,终于露出了真实面貌,就在这时,殷驰野都惊讶得脱口而出——
“这是一种……藤蔓?!”
在那颗心脏上,它正被细蔓缠绕,纤细而狠戾。这不像长在体内的,倒像是个该收藏在某个大户人家内的古怪雕物。
它已失去了跳动,但这些东西还仍在扎根上头,试图做最后一丝挣扎地吸吮着,牢牢地包裹它,保护它。
看似伤害的举止,实则成了一种能让彼此都活下来的努力。
江风媚问:“能看出来是什么吗?”
“它萎缩得太快了……”殷驰野举步维艰。
沈青昭正低头沉思,半晌,她恍然大悟:“明白了,我明白了!”
“如何?”
“这是菟丝子。”
“你能看出来它的形状?”殷驰野头一次深感震撼,因为灵视从来不是能看到指茧,而是手指留下来的绳索痕迹。
“不能,但可从它的习性来猜。”
卫坤仪道:“且说。”
沈青昭转头,看向身旁人:“我问你们,世上妖邪千千万万,见人杀人,见魂吞魂,为何独有一个听从人的许愿,而借给他力量?”
“为何?”
“因为也许对它来说,共生不过习以为常。”
望月台听罢忽觉言之有理。
江风媚却道:“但只有这一点也不足为论。”
沈青昭道:“那我问你,倘若宿主已死,这个傀儡术士养的头发就像猛兽一样,饿了,就会扑食接近的人,但饿了的老虎有一件事绝对不会做,那是什么?”
江风媚不假思索:“救人。”
沈青昭道:“没错,可方才它们却这样做了,虽是寄在上头吸血,但对于邪物来说,何会有‘救’这个意识?那也只能是因为,它们的本能正是共生。”
望月台哑口无言。她说得对,这种古怪的人与妖邪共存的身体,本就难得一遇,为何能达成一致?不如说,他们本就生来是为依附与吸食。
终有人感慨:“唉……菟丝子乃救人所用,为何这也能修炼成妖?”
“天子气都这样了,这不很正常么?”不知是谁道出了真话。
“谁说的?”
“对,话可不能乱说!出来。”
人群焉没了声儿。
殷驰野从未出过城门半步,他也困惑道:“我也不明白,菟丝子这么脆弱的药草,一块落石、一次水冲也许就没了,它怎能成妖?”
江风媚听罢,不禁慢慢地抚着他的头,“再纤细的东西,但凡想要活下去,都会带着一点狼性。”
少年似懂非懂。就在说话间,缠绕女尸的细蔓已萎去一大半,更不能窥清真容。
但即便如此,那鬼菟丝子仍不肯放手,心脏死了,它们也要跟随陪葬。在这颗心上,菟丝脆弱得仿佛一拧即断,但还未死透,它勒紧,在绝气前品尝最后一口人血。
只要它挺了过来,那么这心脏迟早也会感知到宿主的力量,从而继续跳动下去,即便它们已孤立无援,即便它们靠伤害自己,还真是奇怪的关系。
最后尚书台派来的人道:“好了,这几天有劳各位,调查已经结束,诸位可以自行离开了。”
望月台一听如释重负,他们全都睡在北狐厂,无时无刻不在保护少主的安危,三天两夜睡不好,过得还不如犯人。
殷驰野却激动道:“好啊,好啊,我要去望月台!”
江风媚乏累:“少主,您先闭目养神吧。”
沈青昭一番感慨:“哎,年轻人就是有精神。”
说完,她朝卫坤仪微微点头,“姑娘,那我就先回去了,何时都可派人传书。”
迈出步子。
哪知,背后冷不丁一个声音:“四姑娘。”
沈青昭:“嗯?”
卫坤仪:“你所言回去,是指何处?”
“回我……家?”
她面色淡淡:“太后有旨,这几日你只能借宿我家。”
沈青昭:“……”
沈青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