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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灯谜(2 / 2)


眼下更是连他们的音容笑貌都已记不清。

所以自己理当及时止损才是。

不过......

倒是从来没有一个朋友,能让自己心口处的命魂如此焦灼难耐,就仿佛有什么被蒙了尘的物事亟待喷薄而出......

尉迟玹吗?

好想再和他见上一面。

......

华灯初上时分,岑鬼照常去往主厅吃晚膳,却意外地没有见着陈储思,心下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细一回想,好像这位小祖宗自打回府后便再没找过自己,起初还以为是那些买回来的新鲜物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过竟敢连晚膳都不吃?他爹娘怎可能会同意?是以便在饭桌上问了一句,“储思呢?怎没来吃饭?”

陈储思他爹闻言将筷子往案上一拍,气不打一处来,“那小兔崽子吃了太多糖,回来后便牙疼了,哭得死去活来的,还发烧,我让大夫给他看了看,开了些药,眼下服了药,正屋里睡着呢。”

陈储思他娘往陈储思他爹的碗里夹了两筷子菜,旋即搁下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储卿啊,下次别这般惯着他了,他不懂事,你还能不懂事么?”

岑鬼点了点头,顺应着答道,“储卿知道了。”

看来今晚这位小祖宗应当是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倒也方便了自己行动。

晚膳后回到屋中,岑鬼未有点灯,而是就着月色褪下衣裳,审视了一番尸体的腐烂状况,从怀中取出一方精气凝聚而成的月华薄纱,两指夹着,抚过破开的皮肉,薄纱缓缓附着其上,与皮肉融为一体,原本狰狞的伤口便悉数消失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是真正的消失,其实只不过是画皮一般的遮盖,无法彻底修复。尸体的腐坏仍在继续着,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岑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平躺在榻上,魂魄缓缓离体,径直穿过院墙,往白日里文人聚集的港口飘去。

眼下正值戌时,天色算不得太晚,港口附近仍有很多闲人在饭后消食。

每个书画摊子的头顶上也都悬挂着一个同木樨寺那处相仿、四四方方的纸皮灯笼,纸皮上绘着字谜诗画,戏文美人。本不如何打眼,奈何被灯罩里头昏黄的烛火一映,纸皮上的字画便投了一部分在字画摊上,一时之间如梦似幻,摊上的真品赝品也更加难以分辨了。

岑鬼在人群中自在闲逛,颇有分寸地摄取着精气。

只要他愿意,旁人看不到他,他也碰不到旁人,互不打扰,逍遥自在。

逛了大约一个时辰,街市上行人渐少。

岑鬼正思索着是要去河口吹一吹夜风,还是直接回去陈府歇息。

尚未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便瞧见街道前方出现了一抹心心念念的黑色身影。

岑鬼心中一紧,下意识跟了上去。

虽然眼下的尉迟玹换了身行头,面上也用绷带裹了个严严实实,可岑鬼还是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的气息。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就像是忘川河中流淌的死水,甜得清浅,却凉得彻骨,并不惊艳,却连满城盛放的木樨花香也难以遮掩。只消一口,便能附着鼻腔,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而这冷香的主人眼下正怀抱着一捧物事,十分随意地挑了个已经收摊的位置坐下了。他将包袱摊开,包袱里头躺着很多的字画书册。

岑鬼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这些墨宝的作者竟都是尉迟玹本人。

很快便有人在摊子跟前停下了,那人穿得阔气,十指里有八指上都戴着戒指,挺着个肚腩弯下腰来,从包裹里头随手捡了本书册翻弄,一双小眼睛眯得跟道缝似的,似乎对摊上物事很感兴趣,是以问道,“这些都是尉迟玹的真迹?”

尉迟玹点了点头,用一种比白日里更加粗犷些的声线答道,“千真万确。”

那人又翻了片刻,一双眼珠子在夹缝中灵活地转了转,问道,“一口价,多少钱?”

尉迟玹想了想,斟酌道,“字画三百,书册五百。”

那人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小兄弟你这都不是正经路子弄来的吧?不然能等到这个时辰再来卖?东西确是好东西,可不是人人都敢收的,一口价,一百一件,卖不卖?不卖我就可走了。”

尉迟玹犹豫片刻,眼见那人当真起身要走,便淡淡答道,“卖。”

一直坐在尉迟玹身旁的岑鬼愣住了。

他这般缺钱吗?为何要贱卖自己的字画?

岑鬼有些想不明白,只能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尉迟玹与那些客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每每遇上砍价的,尉迟玹都会默默地低下头,或是攥紧衣角,可待沉思过后,却又无一例外地同意了那些人的出价。

因着这层缘故,加之尉迟玹的字画本就大受欢迎,一眨眼功夫竟是都卖完了。

尉迟玹将银票和包袱皮叠好收入怀中,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沿着河道缓缓往来时方向走去。

几个贼眉鼠眼的摊贩便也开始收摊,偷偷摸摸地跟上了尉迟玹。

岑鬼放心不下,连忙一同跟了上去。

尉迟玹沿着敞亮的河道走了一阵,穿过运河上的大桥,眨眼功夫便走到了灯笼火光再照不到的隔岸。这片区域已经算是王都外围了,繁华程度自然比不得内城,居住的多半是些祖宅虽在祭禾,却没有什么富裕钱财的寻常百姓。

尉迟玹又沿着街市绕了绕,拐到了一片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荒凉区域。连岑鬼都不知道原来王城里还隐藏着这般空无人烟的街道。

尉迟玹在大道上走了一阵,突然停下了步子。

身后的几名贼人僵住了。

尉迟玹缓缓转身,波澜不惊地望着身后几人,用十分淡漠的语气问道,“诸位还要跟到几时?”

几名贼人对视一眼,纷纷掏出武器,大声威胁道,“将银票交出来!”

尉迟玹默不作声地盯着几人,仿佛在看着一群傻子。

其中一名贼人跺了跺脚,恼羞成怒道,“不交?老子要了你的命!”

眼见这群人竟当真要以多欺少围攻尉迟玹,岑鬼当即摊掌化出青焰长.枪准备来场英雄救美,结果还不待青焰凝聚成型,尉迟玹便已冲进了那群贼人之中,反手夺过其中一名贼人手里的木棍,于人群中轻盈游走,手下招式凌厉,直击要害。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岑鬼愣住了。

好快的招式!

只能隐约看出是使刀的路数。

可若当真是刀的话,眼下怕就是要十步杀一人了。

不出片刻,胜负便已分晓。

尉迟玹将木棍丢到一旁的废弃花圃里,对着那些趴倒在地、哀嚎不断的贼人们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得罪了。”

再度转身离开。

月华铺满长街,岑鬼站在长街这头,而尉迟玹的背影在长街那头。

遥遥一望,前者再迈不开步子。

岑鬼捂住心口,情不自禁露出个难以置信的笑来。

他本以为尉迟玹会有这般大的名头,都是因着样貌被世人吹捧出来的。而今得见出手,方才知晓此人拥有的当真不止是皮囊与才情,还有一身的骇人武艺。

出手时间虽很短暂,却逃不过岑鬼一双在沙场上历练数千年的眸子。

此人武艺,必在不少鬼王生前之上。

岑鬼越想,心中的烦躁便越是难耐,他本以为自己看上的不过只是片堪称上品的黑色绸缎,摄人心魄、价值连城,却也并非不可替代。

直到亲眼目睹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才知晓原来自己看到的不过都是浅表。

这片绸缎之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印着暗纹的黑纱,若不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当真分辨不出。

就如同尉迟玹此刻穿在身上的那件衣裳一样。

果然,能被他岑鬼相中的人,怎可能会是绣花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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