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小时候她这样在膝下撒娇,看起来蠢萌有趣,到现在,也只剩下蠢了。
这边厢,瑛儿牵着月娘到了暖阁。月娘看着床上睡着了的喜哥儿,他衣裳换了新的,头发重新绞洗过,身上有很香的皂角味。整个人都是一副安安稳稳的样子,眉心舒展,想来是在做什么好梦。
月娘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舒了口气。
穗子回来后,一直守在喜哥儿身边,一面又担心月娘,生怕她有什么闪失,整个人惴惴不安,如今月娘回来了,她也才把那颗提到嗓子口的心,好好安回去了。
穗子眼巴巴看着月娘,扑通一声跪下了。
月娘虽然年纪小,但穗子好歹跟了自己那么久,她想说什么她立时猜到了。这桩事故本就是他们兄妹自己的错,如何能责怪到下人头上去。
“你且起来,不必多言,我省得的。”林月娘制止了穗子即将脱口而出的那番请罪的话。穗子本还欲再说,瑛儿适时插话,打断了这凝滞的气氛。
“小小姐,小少爷既然已经无碍,那让他先睡着,您随奴婢去绾了头发,省的三小姐和姑爷回来见了您这样,平白担心。“
瑛儿放低了身子,半蹲着朝月娘道。
月娘点点头,将穗子还留在暖阁,自己跟着瑛儿又往后头的小门去,连着门,里头还有个小小的房间,房间的桌子上早放好了妆奁,瑛儿并另一个丫鬟将妆奁打开,露出金碧闪烁的各色簪环头饰。
重新梳洗一番后,铜镜里的林月娘又是那个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喜哥儿醒的时候,天色已渐渐向晚。大太太屋子里的一群小丫头正围着月娘玩抓石子儿,桃红掀了帘子进来,把这喜讯告诉了月娘。
月娘兴冲冲地赶了过去,见喜哥儿正扶着穗子准备下地,她什么也不说,只默默的走过去,直到这一刻,她的肩膀,才真正像卸下了最后的包裹一般,松快耷拉下来,哭瘪瘪的伸出双手。
放松下来后,前头那些对哥哥受伤的担忧、迷路找不到出口的恐惧、见不到父母亲的伤心,林子里的奇奇怪怪,还有刻薄二姨妈的碎言碎语,种种委屈和难受的心情在一瞬间爆发,让她的坏情绪像被点燃的烟花般,“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炸出一串串火花。
喜哥儿摸了摸凑到跟前一把抱住自己的月娘的后脑勺,心里头一阵发懵,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这不过睡一觉的光景,为何感觉他妹妹好像跟自己失散了十年一般,拽着自己不松手。月娘很少哭,可看她现在这架势,分明就是在哑声撼哭了,莫不是他睡着之后错过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穗子你看看你主子啊,她这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怎么说哭就哭了?月娘你别哭,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去找爹给你出气!”
喜哥儿心里头心疼妹妹,嘴巴上急急躁躁的,手上却是一下一下顺着月娘的背,轻轻的安抚她,丝毫不见不耐烦。
林月娘最后忍住了,没在别人的地盘上大把掉眼泪。
她小大人一样抬起手摸摸喜哥儿的脑袋,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父母不在身边,她第一次感受到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慌和无力,就像是掉出温暖巢穴的小燕子,还没有学会飞翔,就要独自面对这硬邦邦的世界。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他们还是没有见到母亲。
大太太平日里起得晚,故不喜欢立规矩晨昏定省,喜哥儿和月娘习惯了清早爬起来练功,早早便醒了,这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住了。两人似有默契般纷纷起床,惊动了守夜的丫鬟,忍着困意帮两个孩子更衣洗漱。
两个人拣了前一天发现的那小厨房附近的空地练起武来,穗子并另外两位作目瞪口呆状的符家丫鬟守在他们身边,看尊贵的小姐少爷们,一脸认真,丝毫不掺水分,一下一下,练习拳棒功夫。
两人的棍和剑都没随身带来,他们找了小厨房借了两根擀面杖练了起来,场面应该算得上滑稽,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感到有什么可笑的。反而,他们被这种努力和认真感染,脸上真心实意的显出钦佩的神色。
突然改变的环境里,唯有练武是和平时无二的活动。
林月娘觉得自己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的热爱和依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