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小姐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天海莉莉子扬了扬那张轻飘飘的信纸，带起了一阵甜美的微风，熏得热爱大自然的宫泽贤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信上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那我先走了。”
“唉？”宫泽贤治困惑不解地看着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哦，好。”
最终还是忍不住稚气未脱的习性追问了一句：“您要去找太宰先生吗？”
“是哦，”天海莉莉子的眼尾生出一种暧昧的弧度，伸出一只手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用一种温柔又甜蜜的语气说道：“要去做大人才会做的事情，所以你可不要偷偷跟来哦。”
宫泽贤治猝不及防地被卷入了奇怪的领域，整个人僵硬得像是被歹徒持刀胁迫在颈边的人质，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天海莉莉子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摆了摆手，却也没打算解释什么，潇洒地离去。
宫泽贤治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小细节，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啊~~”循规蹈矩希望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下的国木田独步在一旁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全过程，侧过头去透过冰冷的镜片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和印象中某个轻浮又浪荡的同事重合在了一起。
真是糟糕透了！
横滨国立大学的樱花还没来得及凋谢，虽然已经不复春时的盛景，但在道路两旁依然能够构成花瓣飘零的独特风景线，图书馆前竖立着古希腊哲学家的雕像，天海莉莉子和一群行色匆匆的大学生们一同拾阶而上，虽然她也正是这个年纪，却有一种和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疏离冷质感。
这所学校的图书馆东翼珍藏着不少国宝级的手稿资料，还有各学术领域的先进信息系统，每个月会有几天对外开放向社会提供服务，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天海莉莉子按照信上所写的地址到了古典文学区，现在大家都更加偏好电子书，可以随身携带又不占空间，更何况这里还堆积满了厚重的大部头，像是砌筑人类通天巴别塔的一块块砖头。
在这里仿佛时间流速都变慢了，阳光从玻璃窗中照射进来，金色的灰尘在春光之中跳舞，小山初代明显是悉心打扮过，穿着一身岁月静好的白色连衣裙，洒落的光斑在她身上如同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拨弄一下落在脸颊的碎发，静谧地如同被隔绝于天地之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翻动书页，嘴角勾着迷人的微笑，好似在字里行间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但是这种如同沉浸在废墟中的美却被一道身影毫不留情地破坏了，天海莉莉子完全无视了写着“图书馆内禁止饮食“的告示，手上拿着一杯咖啡长驱直入，两条长腿一伸就坐到了小山初代身侧的桌子上，吸了两口咖啡，歪着头看向连坐姿的角度都仿佛精心计算过，美得可以入画的女人。
天海莉莉子身上的香水味伴随着浓郁的咖啡香气入侵，让小山初代不由地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侧开了身子，像是要借此逃离她的掌控范围。
即使再迟钝，大概也知道目前是什么状况了，小山初代又一次想起了那天在墓园的场景，这个女人似乎习惯性地居高临下，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她，嘴角的弧度勾勒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两军对垒，至少气势不能输。
天海莉莉子笑弯了眼睛，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表情，这让小山初代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种平易近人的姿态，和太宰治实在太过相似。
“昨天小山小姐的签售会似乎很成功，热搜榜第一名就是您的访谈视频。”
小山初代极其厌恶此时此刻的感觉，没有人可以逃离她的掌控范围，太宰治是个例外，这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征服欲，以女性的钦慕与爱恋姿态试图驯服那个男人。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让她有一种相似的感受，但却只让她感受到了恐惧，那是一种慵懒的压迫力。
天海莉莉子勾起了唇角，那双眼睛就像是无机质的钻石一般，散发着冰冷又迷人的光泽，“只要能够写出动人的故事，就让所有人都迷恋你的异能啊，确实和‘书’的能力很像，难怪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呢。”
小山初代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天海莉莉子并不在意，她眼角微挑，笑容柔软，拿起了小山初代面前的书，轻声诵读上面的诗句——
“那些疯狂的年华，那些昙花一现的欢乐，
已使我感到沉重，如酒后的昏晕，
但往昔日子里的悲哀，却像葡萄酒
储在心的地窖里，越是年久却越加香醇。
我的道路是阴暗的，未来如汹涌海洋，
只能带给我凄冷和悲痛。
……
也许，爱情会带着告别的微笑，
镀亮我悲哀的生命的夕阳。”【3】
“太宰那家伙虽然会喜欢但是看到并不会太开心哦。”天海莉莉子曲起了一条腿微微搭在了椅子上，胳膊撑在膝盖上用手撑着下巴，微微眯起了眼，长睫在眼底投出一片浅灰色的阴影，她意味不明地说道：“那个胖子说不定会觉得挺开心的呢。”
小山初代终于难以忍受她的意有所指，甚至不愿意再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太宰先生呢？”
“咦？”天海莉莉子歪着脑袋，“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明明将天海莉莉子这个名字写进了书里，却没有对你百般顺从呢？”
小山初代的脸色微变，却听她用用轻松畅快的语气继续说道：“至于太宰嘛？大概是去拜访你们高中的国文老师，想要拜读笠井一的大作了吧。”
“明明……”天海莉莉子冷锐的眼神看向她：“不该存在这种东西，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晃错了眼，她透过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看到了天海莉莉子眼底那一抹令人惊艳的紫红色。
就好像，那个好心的俄罗斯人。
【1】千代女
【2】信中的大部分遣词造句皆出自《白夜》
【3】普希金《哀歌》，毕竟是被称为“俄罗斯献给世界的第一个吻”的男人，虽然语言不通让人很难感受到平仄押韵之中的魅力，但是翻译家们所传达出的那种意境也美得难以忽视，实在不应该被小野狗里那个秃顶胖子毁掉形象。太宰治在《黄金风景》里也引用了普希金的“海岸边生长着绿树成荫的橡树，然而橡树上却绑着黄金细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