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穆看着手上点点的绿光,幼子临死之前的惊恐之情遍布身心,他微垂眸道,“嗯。”
“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
“我是这片竹林的主人。是我救了你……但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人了。”
埋在途土中,又被灌下剧毒,那对男女竟是如此丧心病狂!凡人常言禽兽不知礼仪,但他们那些龌龊行为,又比山林禽兽,好过几分!
“你是妖。”
“你的娘亲……很抱歉,我发现你们时,你还有口气,但她,已经死了。”
竹妖不入人世已久,他只是陈述事实,却不能明白,对于八九岁稚子而言,此言冲击何其大。
姜穆毕竟已不是幼子,此刻还是道一句,“谢谢先生。”
他问,“我……我母亲,她在哪儿?”
竹妖沉默了下,绿光微闪,走了个方向过去,“随我过来。”
竹林深处一个性命也无的坟堆。另一边已经被扒开了,只剩个土坑。
姜穆跪下来,久久无言。
竹妖以为他救了这孩子,又哪知,幼子已虽母亲同归于地府……
其实……
他已死了。
竹妖问,“孩子,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不知那对男女与这母子有何深仇大恨,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姜穆垂眸答,“不记得了。”
竹妖一叹,“不记得也好。”至少……就不会陷在复仇的痛苦之中。
……
竹林深处的小屋亮着细微的灯火。
“陶醉,今日是你诞辰。来,尝尝师父跟人学的长寿面。”
姜穆一怔,“你去人界了?”
竹抱为他捞了面条,“放心。崂山没什么厉害人物,别担心。”
姜穆微微皱眉,道,“师父,现今人妖势同水火,你还是不要再去下山去了。”
此世有妖,自然也有道。听山上打柴人说,崂山西不远处,就有一座道观,前些年虽说是门派变乱死了人,但修整之后,却仍然香火鼎盛。
据说这个道观,传自正统的道家正一派,是真有收妖之能的。
“我不下山,你吃什么。你的身体到底还算是人,又不能像竹子一样种在地里就能活。”
“并非如此。师父不必为此烦恼,若您外出因我出事,我又如何安心。”
“好啦好啦。吃吧,啊?”
“来来来,喝酒喝酒。看,崂山最好的百年陈酿女儿红,尝尝,尝尝。”
姜穆:“师父……”
“你那竹叶青虽也弄得好,毕竟年头不够嘛,瞧瞧这女儿红,多烈。”
竹抱抱着酒坛猛灌一通,又给姜穆倒了一大碗,“生辰之日,哪里能不沾酒。快喝!~这女儿红,还是在哪个福来客栈捞的,呃……”他躺在竹椅上,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好喝。醉儿,来!不醉不休!”
姜穆终于伸手,拔开另外一坛女儿红的封布,竹抱眼神一亮,当即碰了一坛,抱着酒坛口齿不清道,“你这孩子……明明就那么能喝,还老是推酒。我可告诉你,这酒啊,可是个好东西……”他的脸笑眯眯贴着酒坛,“酒是解忧良药啊。就这么一口,快活似神仙啊……”他啧啧嘴巴,又喝了一口,极为陶醉的模样。
姜穆抿唇,喝了一口,竹抱瞪了他一眼,“你喝酒是这么喝的?”
姜穆:……
“师父……”
“啊。”
“师父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
竹抱动作一滞,“醉儿啊……”
姜穆轻轻应了一声,“……嗯。”
“陶醉啊。”
“我在。”
“陶醉。”
姜穆认真倾听,耐心无比,“师父请讲。”
“如今你修行日渐精进,为师也能放心了……”
“……师父此言……”
“我要走了。”
“……”听来,确实有所预料了。
“为师已有百年之龄,以我天资,继续修行也难再进一步。为师不愿囿于这竹林之中,此去游历山河,此世无憾。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啊。”
“师父……”
竹抱打断了他的话,“无论这三年你是否想起了当年之事,又或者想起了多少,为师希望你能幸福的生活……”
姜穆了解他,知道他已经决心要走,终究不再劝阻,只极为郑重,恭敬地俯身一拜,“师父保重。”
竹抱从袖中拿出一只翠色竹笛,递到他手中。
竹枝新折,仍有生气不减,其色如美玉,清透润雅,温平且柔和。
他似乎从女儿红的醉意里清醒出来,口齿清晰了些,“为师虽只陪伴着你两年,却已是情同父子。今日一去,还不知何日得返。醉儿,修身养性,终有一日能再成人身。你悟性高,心性又柔和,人道之后,不定来日再得仙道。即使日后为师不在,你依旧要勤勉修行,万万不可荒废堕殆。”
“是。”姜穆又是微微一拜,“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面前的青衣散去,翠绿色竹叶一荡,人影在房中消失。
竹林幽幽,静无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