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程无介的面容可知，他这几日已被折磨的心力憔悴，心理防线已很脆弱。如果再稍稍给他一些刺激，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她示意谢虎将两盒茶叶放在程无介面前，又解释道：“这是凉州红茶，名叫香红，产在凉州北部山区，是本地的珍品，每年产量不足百斤。我见程太医确是爱茶之人，于是便想着拿些过来让程太医尝尝。”
程无介扫了面前的茶叶一眼，如果是往日，他听了这些话必是激动不已。这些年他没有多少业余爱好，唯有对茶情有独钟。
但今日他连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心思在乎茶？
而他面临此境况，都拜眼前这个女人所赐。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段夫人惦记着程某，令程某感激不尽。但程某箪瓢陋室，生活清贫，并未有他物可以回赠，实在受之有愧。”
小婉笑道：“程太医如此说就见外了，我将此茶送给程太医，是觉太医是爱茶之人，可谓物善其用，何求回赠？”
程无介听她如此说，突然心中有了主意，于是道：“段夫人既如此说，那程某就勉强收下了。不过仔细想来，程某也不是真得一无所赠。我的年龄是你的一倍多，又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经历世事无数，有些从未与人言说的肺腑之言想回赠给段夫人，不知段夫人可想听？”
有些话他心里压抑了很久，一直不知该如何对叶氏说。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便打算敞开心扉，好好规劝她一番。
小婉点头道：“程太医请讲。”
程无介叹口气道：“说起来有些伤感。二十年前，和我同时入宫的太医有二十个，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人。段夫人可知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小婉疑惑的摇摇头。
程无介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阴森森道：“都是一些短命鬼。宫里的日子表面看着光鲜，其实都是在提着脑袋过活。程某虽活得比他们长久些，但又何尝不是如此？别看我今日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也许明日便去和他们作伴了。”
他故意把事情说得可怕些，目的是吓唬住小婉，想来她一个弱女子也没有多大的胆量。
小婉听闻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宫里生存之艰难，她已从薛尚宫那里听到过很多，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被他吓住。
她扫了一眼这间茶室，突然问道：“程太医至今未娶妻生子，难道是这个原因？”
“娶妻生子？”程无介一阵苦笑，“我自己都不知能活几天，娶妻生子岂不是害人？一人挺好，无欲无求，赤条条来，赤条条走，无牵无挂。”
他虽尽量说的洒脱，但小婉分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的无奈和遗憾，如果他真得无欲无求，便不会有此遗憾了。
她愈发的坚定珠玉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且还是程无介求而不得的女人。
她的目光突然被他手边的一块玉佩吸引，上面雕有观音图案，令她疑惑的是这块玉佩的一侧粗糙不平，很像掰断的痕迹。
难道这是一块鸳鸯玉佩？
另一块玉佩会不会在那个叫珠玉的女人身上？
俗话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如果没猜错的话，被掰去的那一块上应该雕有佛图案。
程无介见她半天不说话，不知她心里所想，顺着她的眸光看过去，目光也落在了那块玉佩上。
他将玉佩轻轻拿起来，放在手里揉搓了半晌，突然伤感道：“这块玉佩的主人叫公孙影，二十年前和我一起入宫，是二十个太医里医术最高超的，但可惜他只入宫半年便因触犯太后做了刀下鬼。他死之前，我顾念同乡之情向太后请求见了他最后一面，那天他拜托我把这块玉佩交给他妻子。但等我找到他家时，发现他妻子失踪了。我猜着她应该……应该是为公孙影殉情了。这块玉佩也成了无主之物。我把它放在这里，每天看一眼，以给自己警示。”
他说到这里，表情甚是伤感。
小婉没想到这个玉佩中竟隐藏着如此悲惨的一个故事，不自觉也跟着叹息一声。
良久后，程无介又道：“刚才的话扯远了，咱们言归正传。段夫人知道公孙影是如何死的吗？”
小婉道：“程太医请明示。”
程无介道：“公平的讲，公孙影的医术比程某高出许多。但他恃才放旷，用药太过大胆，竟敢在太后身上做实验，所以才早早的去见了阎王。”
他说到这里，冷笑着看了小婉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似有些不明就里，于是又接着提醒道：“段夫人，你小小年纪医术竟在程某之上，在下佩服。但在宫里生活，并不是医术高明便可以活得长久。段夫人可明白程某此话的意思？”
小婉点头道：“叶氏明白，多谢程太医的肺腑之言，今日听了受益匪浅。程太医请放心，我今后定会小心行事。打扰程太医良久，也该告辞了。”
她说完站起身。
程无介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离开，也跟着站起身，回礼道：“段夫人请慢走。”
他看着小婉的身影出了茶室，心里暗暗祈祷，但愿她真能听懂自己的话，只要她今后少作妖，自己就能多活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