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之境中,首先映入涂山篱眼帘的是一片苍茫无尽的阡陌。
一个白衣少女牵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年纪一样大小、身着白衫、背上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的少年不停地往前跑着。
白衣的少女神色慌忙忧忡,时而回头看一眼天边直对着他们闪过来的天雷,不停地往前跑着,仿佛只有这样,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一个朦胧的人影正冷眼旁观的看着这一切……
这对少年少女是一对双生子。
这幅画面,涂山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原来这白衣少女和少年所历的,正是天劫,凡神族飞升历劫,所经都是三道天劫,眼看这第三道、也是胜于前两道的天劫直朝他们而来。
如果这关挺过去了,他们便可承袭他们青丘的兵藏礼,成为除了青丘东君和族长之外,最至高无上的青丘少君和圣女了,如果挺不过,那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眼见那天劫越来越近,怎么也躲不过去,那白衣少女突然抬手推了那少年一把,然后朝那少年扑去……
两人一齐摔在了地上,那少年急忙回过身,将少女抱在了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唤道:“阿姊,阿姊……”
那少年许是感觉到少女背上的濡湿,急忙将按在少女背上的手心伸出来一看,一大片嫣红,将他的眼刺的生痛,怀里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只是像睡过去了一般,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晕了过去……
涂山篱捂着微痛的心口,唇角勾着一抹自嘲的笑靥,似在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想起来了这件不开心的事?”
这是涂山篱的心魔,却不是她的。
画面突然一幻,眼前的情景幻成了一片无穷无尽的荒漠。
只见荒漠中间有一个塌下去的大坑,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被粗布条遮住了眼睛,那少女的双手被缚住,身体被凌空吊在一棵粗壮如三个人才能抱住的枯树上。
枯树下有一群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人正拿着一条骨鞭不停地鞭挞在被吊在树上的少女身上,有人不停的骂着:“打死这个小杂种,打死她!”
也有人说:“打死了就不好吃了,你们留着她一口气,到时候我们一拥而上,把她给吃了。”
有人嗤道:“她可是神魔之女,你确定吃了她,你的肚子不会出问题么?”
“话说,其实你也只是想泄愤才这么折磨她的吧?”
那人冷笑道:“哼,谁叫她的母亲是流芳!当年的断耳之恨,我可忘不了,如今流芳已经死了,她的女儿落在了我们手里,还不是一样被我们折磨的不人不鬼,不神不魔。”
人多吵杂,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着他们的唇一张一合的,但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少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任由绳子断裂,任由自己摔在地上……
那少女摔在地上时,一群人一拥而上,不停地对那少女又是一番毒打谩骂……
然后再就是少女握着匕首,与狼群对峙的画面。
即使伤痕累累,那少女眼神里透出的冷漠和坚毅,却怎么也倔强的不肯服输……
那些人看不见涂山篱,站在原地的涂山篱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却只能任由眼前一幕又一幕的痛苦回忆从眼前一闪而过,涂山篱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
那时,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绝望和生不如死。
臭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死!
为什么要让我苟延残喘的、不人不鬼、不神不魔一样的活在这世间,受尽世间冷眼、他人欺辱?
涂山篱的唇角勾着一个哀伤又讽刺的笑靥。
母亲,你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自小便被你严苛以待的孩子,那时竟然第一次想到了死。
有时候,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老天没有让她死成。
当她杀掉狼王,在那些人诧异不已的目光中,带着满身的伤痕决然离开狼群时,她想,既然死不成,那就好好的活下去,那时她做了一个决定,她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因她生在蛮荒,所以她的母亲给她取名:小蛮,全名叫百里蛮。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便告诉她,不能轻易生气,后来她才明白母亲说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她的母亲艰难将她生下时,终年不见日月的蛮荒突然天生异象,她出世时的第一声啼哭,让原本属于九洲之外、四海之隅、只有百里的蛮荒变成了无穷无尽的荒漠,从此之后,整个蛮荒几乎很难见到一点绿意。
她的母亲在她额上封了一个注有自己半生灵力的彼岸花胎记,其实那并不是胎记,是一个封印,因为她体内蕴藏有一种很可怕的力量,一旦爆发,足以将整个蛮荒和四海九洲倾覆。
所以这个封印也导致了她自小灵力便比别的同龄孩子要弱的原因,曾有一段时间,那是她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她有些怨恨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让她受尽别人的屈辱?
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怨恨”这种情绪,直到听到那些人说,她的母亲死了,那一刻,她便再也怨恨不起来了。
逃出蛮荒时,被守在蛮荒入口的开明神兽重伤,以为重伤不愈、命不久矣的她在四海九洲到处流浪,直到遇到了经遇天劫的涂山篱涂山澈姐弟俩。
真正的涂山篱被天劫重伤后,当她走近时,发现她只剩一点微弱的气息吊着,她问她:“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涂山篱无力的笑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
她看了眼她身旁的少年,悠悠道:“只要你把你的命交给我,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心愿,还可以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如何?”
涂山篱一怔。
她知道,她抓到她的软肋了。
原来,上一代的青丘东君有一对双生子,青丘少祭司曾预言,这对双生子里的阿姊涂山篱天生命数舛谲,活不过两万岁。
涂山篱回到青丘后,便成了半死人,一直昏迷不醒,她与青丘东君做了交易,青丘东君救女心切,甘愿以一命续一命的方式将自己的命续给了涂山篱,自己则身归混沌而去。
涂山篱是因遭遇天劫魂飞魄散才变成半死人,想要她醒过来并非那么容易,她以一曲离殇引将涂山篱的魂魄与残碎的神识收集起来,然后又以上古秘术中记载的还魂曲将自己与涂山篱的神识结合在了一起。
所以,她是涂山篱,又不是涂山篱。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轩辕错,那个给了她生命中第一缕阳光的少年……
“杂种!小杂种!”
“打死这个小杂种!”
“咬死她,咬死这个小杂种!”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死了,哈哈哈……”
不!我绝不屈服于天命!
涂山篱猛然睁开眼睛,强行冲破了定住她的迷瘴,眼前的蛮荒和阡陌皆已不见。
“噗——”涂山篱捂着心口,半跪在地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
涂山篱找到轩辕错时,轩辕错正坐在迷瘴林中的一棵不知名的树下。
涂山篱走过去,唤道:“轩辕错。”
轩辕错没有反应,只见他眉头紧紧蹙着,神情痛苦,眉心和唇色黑紫,口中好像在喃喃念道:“不要杀我母妃!不要杀我母妃……”
不好,他入了心魔!
因为有龙烛之鳞的关系,涂山篱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最近都在日复一日的逐渐增强,而这一切还得多亏了轩辕错。
传说青丘秘笈中记载了一种叫做千魂引的秘术,因自己曾有幸翻阅过一二,所以倒也还有些印象。
涂山篱悠悠的看着轩辕错,心道,轩辕错,今日我就暂且当个好人,把你带出来好了。
涂山篱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千魂引的秘咒,淡红色的流光飞舞间,涂山篱的神识便被牵引进了轩辕错的神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