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眼睛一眯，态度坚定，一时间，看上去竟颇有威严。
张盛一咬牙，点头应下。
反正李微是主考官，是他的上官，真要是被人举报了，自己就把所有责任推到他的头上。
走到沈瑜的号舍前，张盛望着里面生火煮粥、忙得不亦乐乎的俊秀公子，一个恍惚，还以为自己撞上了正在游乐野炊的某家贵公子。
“咳咳！”张盛清了清嗓子，见沈瑜抬头，说，“沈瑜，你题目都答完了？”
“未曾。”见考官过来问话，沈一南不明其意。
“答了多少，李大人说要瞧瞧！”
张盛说完，自顾自地拿起了桌子上的试卷，转身就走。
沈一南眨了眨眼睛，心说，要不是看这人身上穿着正经的考官官服，就冲这种恶霸的作派，自己还以为是哪路神仙买通了小吏，想要趁机抄袭呢。
李微拿起张盛递过来的试卷，仔细翻看。旁边的张盛也好奇地凑了脑袋过去。
看了几题，张盛不禁赞道：“这个沈瑜果然厉害，不仅解题精妙，回答问题时，各种引经据典，简直如信手拈来，看来，这朱子集注他背得十分纯熟。”
李微也是微微颔首。末了，他点评道：“字体飘逸，棱角外显，险而不奇，颇有柳公之风，看得出来，这人不仅学问扎实，在书法之道上也下过苦功。唉，可惜呀可惜啊！”
“可惜什么？”
张盛觉得自己好像总是跟不上这位主考官的思路，经常都是一脸问号。
“可惜这是科场，如此行书风格，若是配上一首大气优美的诗文，那才是绝佳啊！”李微摇头叹息着。
张盛听得差点一个踉跄栽到在地。
好吧，他早就知道这位李微李大人不同凡响，可听这番评语，还是忍不住目瞪口呆！
这是在科场上，您还是主考官呢，居然敢说出如此荒诞不经的话！
诗词写得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官，又不能吃喝，科举成功才是王道！说得再难听点，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考中进士成了翰林了，人家呢，只是个秀才而已，离那种悠哉游哉的日子远着呢。张盛腹诽自家主考官的不通世务。
张盛将卷子还了回去。为表歉意，他小声暗示沈瑜，主考官对他颇为满意。
当然，他没有说，主考官主要是喜欢他写的词，还想他能多在这方面下一些功夫，而对他“一心求仕途”的不务正业甚是痛心疾首。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乡试考场！李微那个疯子敢胡言乱语，他张盛可不敢。
毕竟，人家李微的老爹是阁老，他张盛的老爹呢，只是个乡绅。一旦惹出什么麻烦，可没有人给自己擦屁股。
张盛一边走，一边腹诽。怪不得很少听人说起这位李阁老家的二公子，就冲他这书痴般的性子，能安然在翰林院混这么多年，八成也是托了他老爹的福。
一晃三天过去，考生们交了试卷，有人垂头丧气，有人精神萎靡，一一离开了考场。
沈一南倒是颇为精神。除了因三天没有梳洗而风彩稍逊，其余形容与平日并无二般。至于与他同场的宁宇，由于位置不好，则被折磨得够呛，眼眶的周围露出了大大的黑眼圈。
“宁兄，你没事吧？”
“无妨，只是没睡好，回去我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宁宇眼神迷离地说。
考试考了三天，宁宇觉得自己就像在茅坑泡了三天一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臭的。因此，见沈瑜过来扶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挣扎了几下。
沈一南精神比他很好，力气比他大，不费吹灰之力便压制了他的挣扎。
“宁兄，出去再说！就你这身臭味，一会儿等你家仆人来接时，我决不会再多呆一刻的。”
“哈哈，沈兄说话行事，直爽大气，小弟自愧不如啊。”
贡院门外，早就挤满了等候考生散场的家人以及仆从们。小七与白纸也在其中。
由于身高的劣势，即使小七将脚尖垫得再高，她也很难从人头攒动中发现沈一南的踪迹。努力了一阵，她就不再尝试，索性拉着白纸，坐到离贡院较远的一处石堆附近。
“不好吧，万一少爷在前头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白纸的目光遥望贡院大门，有些迟疑。
“切，你家大少爷没那么笨，找不到人就过来这的。你看看周围，这些人也是等人的，这才是聪明人！”小七指了指石堆附近的另外几人。
其中两个，仗着身手矫健，甚至爬到了最高处的巨石之上，翘首以望。
白纸眼睛一亮，有样学样，也跟着爬了上去。
这下子，小七就更有理由偷懒了。她索性坐到附近的一块小石头上，摇着沈一南留下来的折扇，驱散秋日的热气。
“少爷的扇子，你一个小丫头也敢用？！”正凉快着，小七的脑袋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熟悉的声音让小七心中一动。抬头一看，果然是他。
“太热了嘛！”被人捉包，小七也不慌张，慢吞吞地解释道。
只是，她对白纸的眼力表示十分不满。站得那么高，也不知道提前给她通个风、报个信的。
想要埋怨白纸的不讲义气，小七抬头一看，却发现那傻小子居然还站在石头上，正极目远眺的呢。
“小白——”
喊了白纸下来，小七觉得周围的气味有点不太对头。她用力地嗅了嗅，然后将目光从沈一南的身上移到了依靠附近一块巨石的宁宇。
见她望了过来，宁宇尴尬地笑了笑。
啧啧，这家伙肯定是被分到了传说中的粪号，“运气”爆棚啊！
相比浑身是味、憔悴不堪的宁宇，沈一南就显得“光彩照人”多了。
“少爷！您肯定热了吧，我给您扇扇风！”小七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狗腿地凑到沈一南身边，又是扇风，又是递水的。
沈一南侧目，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殷勤。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白纸从石头上下来，尚未来得及问候自己少爷如何，小七就已经给他派了活儿。
“小白，宁少爷身体不舒服，又没下人服侍，就由你送他回府吧，少爷，你觉得这样安排好不好？”说完，小七偏着脑袋，状似询问沈一南的意见。
沈一南不由得哑然失笑。
难道，她是怕自己安排她送宁宇回府？怎么可能！就算为了拉拢宁宇，他也不会送她过去受罪。
只不过，见她如此避之不及，他又想逗逗她，故意沉吟不语。
不会吧！真要让自己送他？这家伙是故意想整她？小七想着想着，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沈一南，大有他一声令下，自己就立马翻脸的架势。
沈一南忍不住嗤笑一声：“瞎操心！就你这小身板，我怕你送人不成反而摔伤人家。好了，不逗你了。白纸，你去，送宁少爷安全回去！”
“是，大少爷！”白纸倒是任劳任怨，应了一声，便搀扶起一旁的宁宇。
宁宇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也不矫情推辞，谢道：“多谢沈兄，小弟告辞，明天见！”
“嗯！”
等宁宇走远了，小七绕着沈一南转了一圈，才笑嘻嘻地说：“哎呀呀，还是我家少爷最帅气！憔悴如斯，还是风华依旧！”
“油嘴滑舌！赶紧回去，我也要好好洗个澡！这贡院啊，真不是人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