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她踉跄搀扶着他,点了好几次,才点燃烛火。
少年苍白俊美的脸霎时出现她眼前。
她并不清楚谢长庚都遇见了什么,只知道,他此刻的情况非常不妙。
几乎半条左臂都浸在血里。
她找来了一把剪刀,用发抖的手指剪开已经湿透的左肩衣物,一道深深伤口立马露了出来。苍白皮肉微微卷起,极其骇人。
得先止住血才行。他低着头,似乎昏睡过去了,她将他的肩头扶正。雪白的止血粉呼啦一下倒进伤口里,他狠狠蹙了一下眉。
然后他幽幽睁开眼来,仰起脸来望她。
烛火飘摇,在他的脸上落下阴影,漆黑眼睫似黑压压飞鸟。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南雁来低头将那银镖一点点抽离出来,抽到最后,她的手指几乎已经抖得不像话。
终于,银镖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她听见从头顶响起一声深深吸气声。
“...马上就好了。”她手忙脚乱扔掉止血粉,微抖着手指给他敷药。
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笑,“你慢慢来,我不急。”
这声几乎听不见的低笑,又惹得她手抖了一下。
她当然认得出,这可不是普通的银镖,分明染了剧毒的孔雀胆汁。
不过慢慢稳定下来心神,她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而谢长庚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昏睡过去了。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她抬头抹抹冷汗,却忽然冷不丁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几乎当即猛地向后仰去。
“你回来了。孤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低眼看她,又道,“你为何要替孤挡剑?那样锋利的剑,一定很疼。”
她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听他顾自喃喃,似乎在对她说,又似乎不是。少年一双漆黑凤目微微眯起,薄唇紧抿,直勾勾盯着她。只是那视线却又似乎没有焦距。
...是毒。那孔雀胆汁,听说中了会出现幻觉。她恍然惊觉。
与他对视良久,南雁来终于反应过来,觉得这样不行,正欲转身去寻些冷水浸泡帕子,给他先擦拭下脸颊再说。
但却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拽住。
“...殿下?”
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修长手指都在她手腕留下五道苍白指印。
“你要去哪?”他薄唇紧抿。
“......”
道理她都懂。但看到堂堂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此时竟表现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慌乱与紧张,她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中了幻觉,她想。但她又不知道他此刻都看到了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以至竟会如此如临大敌。
有一说一,南雁来虽然此世重生,一直觉得他待她有点太好了,而且是那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程度的好。但谢长庚也是个性子很别扭的人,少年性傲,即使示好,也往往是居高临下般的施舍。
但此时此刻,她头一回觉得...他简直有点黏人了。
谢长庚就这么直勾勾望着她,她走都没办法走,只好硬着头皮同他搭话,他也不理,当真可怕。
“...不要离开我。”他动了动唇,声音微不可查地有一丝颤抖。
她顿了下,试图抽走手,却未果,只好安慰道,“...我不走。我不会走。”
***
谢长庚再次睁眼时,已是白天了。他躺着望了房梁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头依然痛得很。
他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左肩传来一阵剧痛。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昨夜种种。
遭遇埋伏,身受重伤,死里逃生,踉跄回宫,之后便记不得了......
不过看样子...这似乎不是他自己的寝宫?
谢长庚一怔,抬眼望去,这才猛地注意到,床角坐了个人。
女子朱裙雪面,腰肢纤细,背对着他坐着,微微低着头,竟似是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他顿时一怔,心底生出一片柔软来,昨夜南氏该是吓坏了,又见他久久未醒,必定心急如焚。这么想着,他也心疼起她来,正欲起身给她披件薄衫。忽然那一刻日光倾泻,照亮了她的身前。
他这才发现她竟在嗑瓜子......
不仅毫不焦急,而且看样子还十分无聊。一盘好端端风瓜子愣是都给她磕出了花一样的形状,她手里还捏着一粒努力地调整位置......
感动瞬间无影无踪,他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殿下,您醒了。”似终于被他起身的动作惊动,她吓了一跳,像只兔子似的缩起,回头瞪他。
寂静片刻,她无声地将那碟瓜子壳遮住。
...谢长庚顿时觉得心里更堵了。
“...孤无事。”他平静道,正欲起身,很不幸地,他又失败了。
而她见怪不怪地将他扶起,端来一杯温茶,笑得柔柔软软,“殿下先喝点水,臣妾即刻便传御膳房备些热粥。”
他刚想说什么,却被茶盏堵住了嘴,不得不低头抿了一口茶,心里郁闷得紧。
“对了。”她又温声道,“昨夜跟着殿下的那位侍从,臣妾已经派人为他妥善医好伤了,现在正安顿在西厢房,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咳。”谢长庚差点呛住。
他咳地惊天动地,她倒是不紧不慢,慢悠悠替他拍背顺气。
“那侍卫...你都见过了?”
“是。”
惊讶过后,谢长庚便暗暗咂舌。那个叫卫轩的侍卫可比他伤得还重,出于某些原因,他本想将侍卫也一并背回东宫,谁知忽然毒发,之后他便没了意识。不过,他依然记得那侍卫伤得极重,浑身都成了个血人。那般血腥可怖场景,这南氏见了,竟也如此淡定吗?
“...那侍卫叫卫轩。”谢长庚停顿片刻后,又道,“昨夜随孤去办些私事。你没让旁人发现他就好。”
“回殿下的话,臣妾救他一命,也只是因为半夜三更,有人忽然一身是血出现于此,恐惹人口舌。”南雁来平声道,“眼下东宫无一人知晓昨夜种种。就连臣妾也从未看到过任何事,任何人。还请殿下放心。”
他闻言停顿片刻,继而抬眼望她,“...你倒是聪明。”
“臣妾愚笨,殿下谬赞了。”
他微微眯眼打量她,她却依然不卑不亢,面色平静地回应他的注视。
“殿下伤势过重,这些时日还是静养吧。”估计是见他有意起身,她温声道,作势便要阻拦。
“承蒙太子妃昨夜悉心照料,孤已经好上许多。”他却不动声色躲开她要来搀扶的手,挑眉微笑,“应该是你去休息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