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庚也是一惊,“这是做什么?阁下难道不懂,愿赌服输这个道理吗?”
“......”
店小二已是不想再与这家伙多说一句废话,阴沉着脸,“都给我上!”
忽然就被众人围在正中间。
店小二心知,自己总归人多势众。吃亏的只能是他。
与此同时,他一把扯过那青衣人!
因为他知道,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你——”
那青衣人被猛地这么一拽,呃住脖颈拽到身前,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
此刻再也掩盖不住。
竟是个女人声音!
店小二心中一惊,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挑乌纱。
只见乌纱之下,竟是赫然一张清艳面孔,朱唇雪面,清冷似燕山雪。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店小二起初惊极,反应过来便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竟然男扮女装。不是我说,公子啊,本店只是小本生意,公子若执意要坑小店,一人来便足够,又何必...带上自己的相好?”
“不得不说,公子的眼光当真绝妙,这女子生了一张俏丽面,依我看,比那隔壁潇湘馆的姑娘还要好上一大截。”店小二眯眼打量她,促狭笑道,“依我看,公子今日既出老千,若是执意要走,那就把您的这位美人押在这里抵债,如何?”
店小二满意地看到,少年自始至终平静无波澜的一张脸上,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但那裂纹转瞬即逝。
只在他紧握茶杯的手上留下一道苍白指痕。
“其一,在下赢钱,向来凭的是真本事,好运气。何来出千一说?”少年平静道。
他顿了顿,又道,“其二,这位美人并不认识在下,在下与她,只是陌生过路人。有什么怨言,冲在下一人来便是。”
“无关?”小二冷笑。“鬼才信。”
谢长庚闻言一顿,持扇的手指微微束紧。他抬眼看向她,却见她也在回望他。
隔着五步距离,灯火阑珊,摇晃的烛影落在她的脸上,竟一时让他看不出她是何表情,只能隐约看见重重阴影里,她紧抿朱唇,清冷艳绝。
有一瞬间,竟让他忽然回想起了前世种种。
作为他的皇后,她也是向来如此一副表情地处死宫人,惩处犯上嫔妃。在无数个烛火飘摇的夜里,黄门低头禀报,说皇后今日又禁足了某某妃子,彼时的谢长庚正挑灯夜读,闻言蹙眉,于是便顺口问道,那妃子又是犯了何事?
然后黄门深深将头埋下去,就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妃子今日请早安迟到,如此云云。
次日他走进坤宁宫大殿,而他那犯错的宠妃已跪了一个晚上,饶是平日里再牙尖嘴利,也不禁浑身抖如筛糠。
许是听见他的脚步声,然后坐在紫檀凤椅上的皇后抬起眼来。
明明嘴上说着臣妾恭迎陛下,却偏偏要仰起一张脸来,与他四目相对。
像漠北养不熟的幼狼。
***
“公子...公子?您可得帮人帮到底啊!”赖九已是吓得屁滚尿流。
“无妨。”谢长庚摇了摇头,继而上前一步,一把挑开小二拦在她颈前的手。
继而他叹了口气,“不就是二百两银子吗?罢了,那就还请姑娘替在下回府拿两张银票来,去钱庄兑了钱,再拿来送与我。”
她闻言似乎顿了一下,也抬眼看他,深深望了他一眼后,她最终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店小二意犹未尽地揉了揉手腕,似乎当真对那女子没被扣下当赌债而遗憾,“嗨呦,我说这位爷,您可别是去叫人去了吧?”
“怎么会?”
谢长庚闻言微笑,不急不慢地重又坐下。
“公子...公子?您当真有钱是吧?”
“有啊,怎么没有。”
谢长庚气定神闲斟上一壶凉茶,半真半假道,“在下可是长安城首富。”
若换做往日,赖九早就白眼翻上了天,但今晚这一通操作下来,不得不说,赖九已是对他顶礼膜拜,无条件信任。
“那就行...那就行。那小人可就安心等您那位美人捧着银子归来了。”赖九摸着胸膛长出一口气,笑得龇牙咧嘴,“这位爷,您可真是小人的救命恩人。您刚刚问我什么?您放心,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赖九将胸膛拍得啪啪响,却见少年不言语。
而是凤目微眯,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微微出了神,
赖九心慌,立表忠心,“这壶茶都凉了!来来来,公子,小人再给您倒一壶。”
滚烫的沸水浇到茶饼上,嗤啦一声升起一抹朦胧白雾。
水柱从壶嘴倾泻而出。
其中几滴溅上了手背,少年苍白手背立刻被烫出一抹红。
“这...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赖九惊慌失措。
谢长庚这才像刚刚回过神一般,低头看他片刻,摇了摇头,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人...”赖九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愈加发慌,少年细眉微蹙,一双含笑桃花眼此刻也彻底没了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竟令人莫名生畏。
赖九吓得结巴,“小人...小人说,这茶水凉了,给您再——”
“上一句。”
“公子若有什么想问的,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不对。”少年紧紧蹙眉,整张脸此刻已尽显冰冷,连握着茶杯的手指都根根束紧。“再上一句。”
赖九整个人登时抖了一下,“小人...小人说,公子您无需担心,只消等那位美人捧着大把银子回来。”
谢长庚握紧茶杯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松开。
...是了。
其实他知道,太子妃一向喜欢偷溜出宫。托陆赋的小报告,他都知道。
但她今日,为什么偏偏要如此精心乔装呢?
也许......
当初本就是他硬将她娶进东宫的,纵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许她仍然想要逃离东宫。
也许她只是欠缺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低头看那一盏茶,耳边喧嚣一瞬,却又好像一片空寂。
会不会...会不会...
她也当真如那暮春的飞絮,转身没入人潮,从此化入烟雨。
再也回不来。